人口老龄化是21世纪全球各国需直面的共同挑战,也是新时代中国社会的基本国情。近年来,在新型城镇化持续推进和代际支持文化的双重影响下,流动老年人的数量呈快速增长态势,并在未来将以较大规模持续存在。与其他老年人相比,大部分流动老年人承受着生理机能衰退、社会角色转变和城市适应困难三重压力,心理健康状况不容乐观。通过对珠三角地区流动老年人聚集的主要城市进行实地调查,本研究发现,虽然流动老年人心理状态总体正向积极,但心理健康各维度发展不均。他们在移居社区生活愉悦满足,能寻找到自我实现价值和生活意义,但对移居环境的适应接纳程度仍有较大提升空间,其心理健康水平在年龄、户口性质、身体健康状况、经济地位等多方面呈现群组分化特征。尤为值得注意的是,约30%的流动老年人表现出“低疾病倾向、低幸福体验”的亚健康状态。他们大多数以家庭照料与养老养病为主要迁移目的,流动时长较短、社会适应能力较差。少数流动老年人容易受到消极情绪的困扰,幸福感也处于较低水平,属于心理疾病的高危人群。他们一般是农业户籍,教育程度在初中及以下水平,社会融入、居留意愿和家庭支持也处于较低水平。
流动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在移居地存在短期或持续下降风险的根源在于“双重脱嵌”,即迁移造成生活空间转变带来的资源脱嵌、因身体机能衰退而退出社会主流文化造成的角色脱嵌。具体而言,一方面,流动老年人固有的惯习是他们适应外界环境的行为工具箱,主要受到流出地社会经济文化因素的影响。这种性情倾向系统在迁移过程中造成的地理环境、生活环境、社会关系和符号系统的转变冲击,使流动老年人表现出极度的不适感和落差感,从而降低了流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另一方面,在经过短暂的退休调整后,大多数流动老年人选择回归家庭,承担起照料迁移子女及孙辈的责任。然而,代际观念及生活方式的张力、牺牲付出得不到子代对等回应的失落,容易使流动老年人产生不良的心理体验。
促进流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不是特殊的个别问题,而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社会问题。作为中国城市治理的基本单元,移居新城市后的社区是流动老年人生活的主要场所,更是实现城市融入的着力点,最能直接影响他们的心理健康。本研究发现,形成于移居社区的不同类型社会资本,能够多维提升流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具体包括有助于流动老年人重塑断裂的社会网络,获得更多支持性资源;通过营造信任安全的邻里环境,促进他们的社会融入;使他们在参与过程中体验到被尊重、被需要、价值实现等积极情感。在强调“守望相助、礼尚往来”的传统社交文化下,基于新地域空间构建的社区社会资本能统合个人、社会网络、群体关系、社区认同、社会参与等多层次、全方位的议题,是一种具有潜能和吸引力的政策工具。它所蕴含的实质资源和价值属性,在社会保障体系尚未完善、户籍制度仍在深化改革的情况下,为破解流动老年人的“双重脱嵌”、促进其心理健康水平提升提供了一条更具整合性、包容性的新路径。基于此,本研究立足心理健康促进领域,聚焦防治心理疾病发生和促进积极心态生成两个维度,从空间、组织、网络、氛围四个方面多措并举,重塑将流动老年人社区交往需求转变成实际行动的结构性条件,提出促进社区社会资本培育的政策思考。
第一,将社区社会资本这一非正式制度纳入心理健康促进领域的政策工具箱。跳出传统医学、病理学的问题解决立场,关注影响心理健康的上游社会性因素,充分认识到“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对心理健康促进的重要性。通过兴趣团体、志愿服务、经验分享等方式,增强流动老年人与社区内外部居民的广泛联系,通过增强相互理解、互惠和信任,促进积极心态的生成。精准识别社区社会资本对心理健康的负面效应,重视正负效应的转换机制。目前大多数心理健康研究立足积极立场来看待社区社会资本的影响效应,忽视它可能产生的一些潜在的负面结果。错误健康信息在社会资本存量大的社区快速扩散、流动老年人参照群体变化所产生的落差感、社区参与涉及的超额义务和责任,都将提升流动老年人罹患心理疾病的倾向。
第二,塑造促进人格化社会交往的代际共享社区公共空间,培育流动老年人积极向上的社会心态。社区公共空间不仅要考虑“适老性”问题,更需兼顾不同年龄群体的需求差异,以构建代际良性互动的全龄社区为基点。这不仅有利于促进流动老年人身心健康的发展,也将通过建立富有弹性、多代共存的社区以实现社区的可持续发展。具体而言,以生活需求为导向,增设升级健身设施、公园广场等社区公共设施,并考虑到流动老年人代际抚育需求,整合社区的儿童娱乐设施,营造一个促进沟通交流的邻里空间。对社区长期闲置、利用不足、功能定位不清的小微空间进行更新活化,提升流动老年人的居住环境质量。整合社区零散分布的公共空间,以互联网信息技术为管理媒介,对公共空间使用进行高效统筹,打造活动空间分龄共享的新模式。
第三,发挥社区组织引领社区参与的核心作用,全面提升流动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聚焦老年人的兴趣爱好,以体育锻炼、文化娱乐为切口,支持培育老年人的自治组织,打破流动老年人社区参与和社区交往障碍,促进心理健康的提升。通过政策支持、经济支持等多元途径,合理引导社区组织参与到促进流动老年人心理健康的社区活动及服务中,完善链接各方行动主体信息资源的沟通协调机制。坚持“精英带动”和“广泛动员”分类吸纳原则,精准挖掘不同类型流动老年人的人力资源,服务于社区组织发展。优化发展公益类社区组织,通过合作和参与形成公民精神,从根本上提升流动老年人的城市融入和社会适应,促进社区的可持续发展。
第四,依托“多主体联动”的社区支持网络,多维降低流动老年人的心理疾病风险。联合心理健康服务供给的专业机构,建立以科学知识传授为核心的心理健康信息传播网络。完善以社会工作者和流动老年人社区活跃分子为主体的心理健康“守门人”制度,通过开展心理健康服务知识技能培训,增强守门人对常见老年人心理行为问题和精神障碍的识别能力;通过建立常态化的联系、走访和老年活动机制,及时发现有心理疾病风险的高危流动老年群体。构建以“社区组织为载体、心理健康专业机构为指导、社会工作者为支撑、社区志愿者为辅助”的多元心理健康支持性服务网络。对受到情绪困扰或有轻度心理问题的流动老年人进行团体心理辅导和一对一个案心理咨询,对有中度及以上精神障碍的流动老年人做好转诊衔接,并进行持续的追踪服务。
第五,营造邻里守望、平等信任的包容性社区氛围,共创心理健康促进的外部环境。通过有效的宣传、组织和动员,努力营造邻里互惠、普遍信任的社区氛围,破除对流动老年人的身份歧视和认知偏见。通过社区公约等制度性规范,引领社区重塑守望相助、平等和谐的精神风貌,促进普遍化的互惠互利精神在社区乃至更大的社会范围发扬光大。建立常态化的邻里互助机制,如余药共享、余物互借,帮助包括流动老年人在内的社区居民解决日常生活的小麻烦,弘扬邻里和睦、团结互助的传统美德,增强社区邻里之间的情感交流。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社区社会资本对流动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促进机理与对策研究”(20CRK022)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华南理工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