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琐忆 ( 作者:乔伟其)
不觉间爷爷已经离开我们三年了,直到今天,我仍然感到爷爷还没走远,几次梦到爷爷,还未言语,却已惊醒。每次看到家里有爷爷的全家合影,爷爷慈祥的笑容不断闪现在我的脑海中,想起从小到大爷爷对我的关爱,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是个能行人,他很少麻烦别人,甚至在自己年岁大了以后,都尽量不给自己的儿孙添麻烦。听父亲说,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在秦镇的商行里作过相公,就是店里伙计的意思。我曾经问爷爷,为什么十几岁出去做工了,爷爷说他是家里的长子,过去生活困难,他要出去工作养家。听到这些我很惊讶,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还在家里被父母唤作娃,爷爷十几岁就出去工作养家了。我既为爷爷心疼,也打心底里敬佩爷爷。
我想,或许正是那段艰苦的日子,练就了爷爷要强、自立的性格。后来公私合营,爷爷到县百货公司工作,先是做营业员,后来做采购员。采购员这份工作的特点是非常忙,经常要到全国各地去采购商品,也让爷爷有了同时代人所不曾有过的经历。在老家的老相册里,就有很多爷爷在全国各地的照片,我们几个孙子都很敬佩和羡慕。在过去那个旅游还没有兴起的年代,交通还不那么便利,爷爷已经走遍全国很多地方,爷爷的视野和格局在那个年代都是少有的。父亲曾经非常骄傲地告诉我,他小时候经常被爷爷带到西安西大街竹笆市爷爷工作的地方玩,坐过电车,上过西安的钟楼和鼓楼,这是村里小孩从未有过的待遇。
我高考后,要去山东泰安上大学,临行前回老家去看望爷爷,爷爷听了我要去的地方,就和我聊起泰山的一些人文历史,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我,鼓励我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爷爷的话我终生铭记。此后,每逢假期回家,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我都会在老家住上几天,陪着爷爷奶奶,给爷爷讲自己在外地学习的情况,听爷爷给我讲他走过的地方和所见所闻。尽管爷爷曾经的见闻,已经有了历史的底色了,但是爷爷的记忆依然非常清晰,这也是我们祖孙难得的交流时刻。后来,我一直想把爷爷的经历记录下来,作为爷爷的口述史,最终也因为忙,没有完成,这也是我的一大憾事。
爷爷喜欢事必躬亲,直到去世,都没给儿孙们添过负担。记得有一次,我回老家,家里的电视信号不好,奶奶让我到屋顶上去,把天线转一转。但爷爷一听就不同意,说:“娃咋会弄呢。”说着就要自己拿梯子上到屋顶去。当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我已经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了。我赶快去制止爷爷,说:“爷,你不敢上去,我能行。”但爷爷就是不让我上去,直到二伯来了,才解决了我们俩的“争执”。我知道爷爷是心疼自己的孙子,不管多大了,在他的眼里就是个娃,自己能干的事就不让儿孙们去承担。
在我的认知里,爷爷对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爱,只是表达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爷爷对我们孙子很亲,从来没有发过火,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但是对儿子们却很“严厉”。常听爷爷说,在他四个儿子中,老大和老四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而二伯和三伯却常被爷爷批评。但是不管是批评还是认可,爷爷对四个儿子的爱却是相同的,无论是哪个儿子有困难了,爷爷总是坚定地支持自己的儿子,成为家里最坚实、最可靠的后盾。对自己的儿媳妇,爷爷把儿媳妇当自己女儿。记得小时候,家里住的还是土坯房,每到过年忙过了正月初一,母亲总会和大妈、二妈一起,陪爷爷打麻将,母亲老是笑着说:“走,赢咱爸钱走。”爷爷听到后总是笑呵呵的。直到爷爷上了岁数,母亲依然随意和爷爷说笑打趣,爷爷也总是笑着回应,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儿媳妇发过火,因为在爷爷的心里面儿媳妇就跟自己的女儿一样。
常听人说隔辈亲,亲在心。爷爷对我们几个孙子的爱是无可比拟的。听父亲说,我两岁以前是爷爷带的,当时家住在氮肥厂家属院,每天父母一上班,爷爷就背着我出门去遛弯了。时间久了,厂子里的人都认识爷爷了,见了他就说:“老乔,又带孙子玩。”爷爷喜欢下棋,有时候我睡着了,爷爷就背着我,一手下棋,一手托着我,就算下得很激烈,他也没有放下背上的我。下完棋后,爷爷就会给我买一根我喜欢吃的火腿肠,牵着我的手,慢慢悠悠地回家去了。后来我大了一些,爷爷就回老家了,但每次回去看他,爷爷都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火腿肠,幼年的我将这视为爷爷对我的独宠。即便我已经长成大小伙了,年迈的爷爷还总是让家里的长辈去给我买火腿肠。因为在爷爷的心里,我还是他背着的那个爱吃火腿肠的小孙子。
在得知我考上了研究生后,爷爷很骄傲,对我说:“你是咱家第一个研究生,爷要奖励我娃,给你一万元当学费。”我说:“不用了爷,你高兴就行。”爷爷的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开学前回去跟爷爷告别,爷爷把我叫到跟前,颤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叠钱,有零有整,看得出是爷爷节俭攒下来的钱。看着平时连新衣服都很少穿的爷爷,把钱郑重地放到我的双手,我心里非常难过,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说什么也不愿拿爷爷的钱。爷爷坚持给我,说:“爷打心底为我娃高兴,我娃书念得这么好,爷咋都要支持我娃,我娃好好念书,不够了爷再给你。”
其实爷爷每个月的退休金也就四千多块钱,但他从来都没有把钱用来改善他和奶奶的生活,却大方地把钱给了他最爱的孩子们。直到爷爷去世以后,他的遗嘱都是把余下的钱一半留给奶奶,另一半分给我们每一个孙儿。辛苦了一辈子的爷爷,没有享过孙子一天福,却把自己一生的爱给了自己的孙子。
后来,我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女儿,爷爷知道后,不顾自己年事已高,让大伯把他和奶奶拉到西安来看他的重孙女。看着襁褓里的重孙女,爷爷奶奶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抱着孩子逗了起来,临走的时候,还给了妻子一千块钱,让妻子好好调理身体,买些好吃的。孩子半岁以后,我们带回老家去,女儿是谁抱就会哭闹,只有爷爷抱着她的时候,她却和爷爷玩了起来,这就是血浓于水吧!
我们几个孙子孙女陆续结婚生子后,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难免与父辈的理念有些冲突。大姐和大伯就经常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发生争执,每当大伯训斥大姐的时候,爷爷听到后总是站出来维护大姐,批评大伯。这个时候家里就出现了一个独特的现象,大姐批评孩子,大伯批评大姐,爷爷又批评大伯,我总是被这样的场面逗笑,但也对爷爷对儿孙们的爱有了更深的理解。我们这个大家庭就像一棵大树,爷爷就是这颗大树的根,而他对儿孙们的爱,就是这颗大树生生不息最好的营养剂,是我们这个大家庭永远传承下去的精神美德。
在爷爷去世前的端午节,我们全家人都回去了,这是爷爷生前最后一次享受团圆的欢乐时光,看着满堂儿孙,绕膝含饴的重孙们,爷爷是那么的开心。邻居家的老奶奶过来凑热闹,故意跟爷爷打趣说:“你光笑咧,娃们的名字你记住了没?”说着,就指着侄女和女儿问他:“这俩女子叫啥?”爷爷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元惜、元姝。”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爷爷的声音。今年有一次回家,父亲告诉我,女儿看见老屋堂桌上爷爷的照片,竟然一个人站在那里大哭起来,哭得非常伤心。也许在女儿幼小的心灵中,和慈祥的太爷爷玩耍的那些时光,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了。
现在尽管每年都回老家,老屋仍在,小院的花草树木也一年年花开花落,但那个背着孙子下象棋的老人,那个时常说着“给我娃买火腿肠”的慈爱长辈,那个在我每次离开家时都站在庙门口给我说:“娃,开慢些!”的爷爷,却永远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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