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月的风掠过豫东平原时,杨树的新叶还在枝头簌簌作响,田间的麦子却已急不可耐地黄了梢。布谷鸟在云端啼叫,"麦黄草枯"的催促声里,老家的麦收季节便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
一、镰刀与晨露
天麻麻亮时,父亲已把镰刀磨得锃亮。青石磙在磨刀石上转着圈,"沙沙"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母亲往竹编的饭盒里塞凉馒头,掀开瓦罐舀半碗蒜汁,油星子在辣香里晃啊晃。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大人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麦田,露水很快浸透了布鞋,凉凉的贴着脚背。
麦穗上的芒刺挠着小腿,父亲弯腰时,脊梁在汗衫下绷成一道黝黑的山梁。镰刀划过秸秆的"咔嚓"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堆起半人高的麦捆。我蹲在旁边捡拾遗落的麦穗,指尖被麦芒扎得生疼,却总在看见饱满的麦穗时眼睛发亮。偶尔偷掐一根麦穗,在掌心揉啊揉,青黄的麦粒便簌簌落在手心里,放进嘴里嚼出清甜的浆汁。
二、打麦场上的交响乐
晒得发烫的打麦场是孩子们的乐园。金黄的麦秆铺了一地,父亲驾着牛车碾场,黄牛拖着石磙"吱呀吱呀"转圈,尘土混着麦香在阳光里飞舞。我们光着脚在麦秸堆里打滚,趁大人不注意,偷偷爬上草垛顶,望着远处绿油油的玉米地发呆。
最激动人心的是扬场。父亲握着木锨,把混着麦糠的麦粒抛向半空,风会帮忙分开金黄的麦粒和浅灰的糠壳。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木锨划出的弧线里,麦粒如金色的雨落下,在地上堆成小山。我举着竹扫帚帮着扫拢麦粒,不小心被麦糠呛得直咳嗽,母亲便往我手里塞块柿饼,甜丝丝的味道混着汗水,成了记忆里最独特的滋味。
三、雷雨与抢收
麦收时节的天像孩子的脸。有次正忙着晒麦,西北天边突然滚来墨色的云。父亲大喊一声"要下雨啦",全院的人都冲进晒场。母亲把塑料布往麦堆上盖,我跟着哥哥用砖块压边角,狂风卷着沙子打在脸上生疼。雨点砸下来时,最后一袋麦子刚扛进仓,父亲站在屋檐下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却突然笑起来:"老天爷帮忙,省了一遍晒!"
雨后的打麦场飘着潮湿的麦香,我们蹲在墙根剥新煮的嫩玉米,看檐水滴答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泥星。远处的蛙声渐渐响起来,暮色里,母亲把新磨的面粉和成面团,案板上"咚咚"的擀面声,和着院里的蝉鸣,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四、藏在麦垛里的夏天
收割后的麦田只剩下整齐的麦茬,像金色的地毯上绣着绿色的边。最让我们欢喜的,是田边堆起的大草垛。趁大人午睡,我们偷偷爬上草垛,在中间掏出个小窝,躺在松软的麦秸里啃黄瓜。阳光透过草缝洒下碎金,偶尔有瓢虫爬过手背,痒痒的。远处传来卖冰棍的吆喝声,我们便从草垛里探出头,望着卖货郎的自行车在土路上颠出一溜烟尘。
暮色四合时,草垛旁点起驱蚊的艾草,火星子在晚风里明明灭灭。母亲摇着蒲扇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我们仰头望着银河,忽然觉得那些闪烁的星星,像极了打麦场上没扫干净的麦粒,永远撒在记忆的天空里。
如今回到老家,收割机轰隆隆驶过,半天就能收完十亩地。打麦场早已长满荒草,唯有门口的老槐树还在,每年五月都落一地碎白。偶尔路过麦田,闻见风中飘来的麦香,恍惚又看见父亲挥着镰刀的背影,听见母亲喊"回家吃饭"的声音,在岁月深处,轻轻荡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