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潮南街
金建新
隶属于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的平潮,地处南通市通州区西部,为通西重镇。她南濒长江,通扬运河穿镇而过,通江达海,交通便利,物产丰富,人文荟萃。
唐朝初年,平潮成陆,称“单家店”,由外来人口居住,因距通州城三十里处,清朝初期称其三十里镇,清中后期更名“平潮”。道路两旁曾经栽满桃树,所以又雅称“桃村”。此地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底蕴。
平潮,顾名思义,即指潮水与两岸齐平,她是潮汐周期中水位达到最高或最低时短暂保持平稳的自然现象,她因传说“潮至平潮而止”,长江的潮水在抵达此处后趋于平缓平静,同时源自当地民众对平息水患的祈愿,因此得名平潮。这个带着诗意的名字使我想起盛唐诗人张若虚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盛唐诗人王湾的《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大清乾隆皇帝的《江波浩淼浪淘沙,激浊澄清始平潮》。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历史的变迁,“平潮”在人们的印象中,也象征时空的静谧、人生的平缓,如“心平潮也平”(现代寇梦碧),表达人的内心的愁绪、情感的起伏,如“半夜平潮半夜愁”(现代伯昏子)。
“少小离家老大回”,曾经的桃村游子来。桃花盛开时节,阔别多年的我跨过平潮大桥,一边回味着唐清诗句吟咏的意象,一边沿着通扬运河西岸寻踪觅迹。
这个被称作“桃村”的地方原先跟东晋末年陶渊明笔下描绘的“桃花源”差不多吧?可惜身处乱世的他终其一生都未能亲见真正的桃花源。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桃花源”,而“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我却因五十多年前一个因缘际会,偶然而幸运地来到了平潮——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
1973年初夏,因我的父母亲工作上的调动,父母、哥哥姐姐和我一家五口人从南通县县城所在地金沙迁居平潮南街。那年我九岁,正上小学二年级。当初我们走在平潮南街上,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及至一处二层楼的楼房楼下,只见相邻的一家门口站着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小孩,面带微笑,跟我打招呼,“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他的笑就像太阳一样自然又灿烂,又像一缕清凉的风拂去我全身的疲惫,觉得无比的轻松与自在。
我们一家人就这样在平潮南街上安顿下来。这是一幢木制的二层楼房,东、南两面上下都是木板连起来的,看起来很特别,跟我们家之前在县城金沙住的房子不同。进了屋,一阵“通通通”,沿着墙边的木制楼梯,又是一阵“通通通”,踏上二层楼的木制楼板。走到朝南的木屋的走廊上,面朝南正对着通扬运河,河面上的风拂面而来,感到惬意舒适;随时可听见“突突突”的轮船的马达声和“嘟——”的鸣笛声,随后见三五只轮船排成一排缓缓驶过。晚上就更神奇了,睡梦中枕着微漾的细碎波浪,在悠扬深远的汽笛的催眠曲中安然入睡……

每天从我家门前驶过的有客船也有货船。客船与货船分别驶向我家所在的南街的南面大约五六十米的轮船客运站、煤球厂。客运站、煤球厂既是起始站也是终点站,这里每天也是人声鼎沸、热热闹闹,船儿满载着旅客的欢笑与希望驶向四面八方,将煤炭捎给千家万户点燃烈焰与温暖。
在我家所在的平潮南街的南面,住着与我家相邻的、我在平潮小学求学的学校老师镇睦、钱学怡一家。他们一家是老平潮人,在平潮南街安家落户已久。镇老师、钱老师与我的父母年龄相仿,在平潮南街,他们一见如故,彼此都成了好朋友。在平潮小学,镇老师言传身教,教我们美术,对我辅导很用心。他擅长画老虎,他画出的老虎栩栩如生、虎虎生威,获得师生好评。平潮解放之初,我的父亲金佩珉在平潮镇镇政府担任镇党支部书记兼镇长负责接管平潮。平潮解放后,镇上青年团组织和业余剧团为配合新区土改,排演了大型歌剧《白毛女》。在剧中,钱树森饰演苦大仇深的老贫农杨白劳,金思燕饰演喜儿,韩觉民饰演黄世仁,镇睦饰演穆仁智,钱学浍饰演赵大伯。演出很成功,社会反响热烈,引起观众共鸣与好评。
在我家所在的平潮南街的北面、南街的东侧,住着我的一位要好的小学同班同学。同学的老爸在南街西侧的粮站工作。在那时我幼小的眼中,粮站地方很大,却是我儿时的乐园。每天放学后,我与小伙伴们从东头到西头来回奔跑,还喜欢钻到高高的砖结构的水塔底部躲猫猫捉迷藏,玩得天昏地暗才回家。

一日,平潮南街上由北向南来了一列敲锣打鼓的队伍,一直来到我家门前,我的哥哥、姐姐由父母亲领到门口,胸前佩戴大红花,脸上写满自豪。父母亲和我一起搀扶着哥哥、姐姐乘上大卡车,陪送他俩去平东乡下插队落户,以响应党和政府“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号召(四年后,哥哥和姐姐从平东乡下返回县城金沙)。
后来没过多久,我和父母亲就从平潮南街上住着的二层楼的楼房中,沿着通扬运河北岸一路北上,重新搬迁到平潮北街上的区委会大院。大院里驻扎着区委会、财税所、人武部等好几个单位。在院内南侧一排最东面的两间青砖瓦房里,我们一家又开始了新的工作与生活。四年后,随着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推移、父母亲工作上的调动,我从平潮小学毕业,我们一家人乘坐水泥轮船从通扬运河返回时事平稳后的县城金沙。
返回县城金沙后的四十多年来,我心里始终惦记着平潮、平潮南街。虽是当初冥冥之中的命运的安排,我不经意地走进了平潮这片神奇而美丽的土地,她却在我心里久久地驻留。她是我的第二故乡,是我多年来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地方。
2013年,随着城乡一体化、现代化建设步伐的加快,平潮南街进行了整体拆除,南街上的住户连同我家原先住的小木楼、美术老师镇睦家全都进行了拆迁。在南街的原址上建立起横跨通扬运河、纵贯南北交通的江平公路桥,浇筑了平坦宽敞的解放路。
我独自漫步于通扬运河北岸,徜徉在岸边青青杨柳下,自由地行走在道路两旁绚丽绽放的桃花油菜花和油绿的豆苗丛中,仿佛穿越到五十年前的儿时。这里原先是用一个个石块铺起来的南街,我每天上学放学都从这里经过。这条小街是我学习练字的偌大的田字格,日起日落是翻过的册页,我从这里走出,书写大写的人生。路旁还有成群的蜜蜂和蝴蝶上下翻飞翩翩起舞,我紧紧地跟在她们后面追逐嬉戏,双臂就像蝴蝶飞舞的翅膀任意挥舞,一旁观看的父母大人为我不住地拍手叫好。后来有一年春暖花开,我在平潮南街头偶遇正散步回家的镇睦老师。年届八旬的他慈祥和蔼、精神矍铄,眉宇间透着一股江湖豪爽,看起来跟他以前画的老虎一样腾挪自如、虎虎有生气。嘘寒问暖之后,他还热情地领我到他家喝茶歇息……
多年过去了,此时我就像忙碌的蜜蜂、翩跹的蝴蝶寻寻觅觅,仿佛在寻找着地上的什么。如今我回到这里时,既看不到当年为我拍手叫好的父母大人,也看不到慈祥和蔼的镇睦老师,就连当年我初到平潮南街时朝我微笑的小伙伴也不知所踪……

我想起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又想起俄屠格涅夫《阿霞》:“一枝无足轻重的小草的淡淡的气息却比一个人所有的欢乐,所有的哀愁存在得更长久——甚至比人本身还要存在得更长久呢。”……我被桥上、路上和河面上频繁来往的汽车与轮船的鸣笛声唤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我慢慢收拾起杂乱纷飞的思绪,用我的眼睛仔细观赏周围的一切。近看,一幢幢宽敞明亮的高楼平地而起;远望,新颖别致、现代化多功能教学大楼高高矗立。身旁平坦宽敞的路桥一直向外延伸,那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飞向未来之城,那是我们所向往的诗与远方。
“人间四月芳菲尽”,“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一季散尽,一季又开,我有四季的花相伴。那些如桃花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花,开放在我的意象里,也开放在我前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