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苋菜正当时》

       晨露未晞时，村东头的野苋菜总在湿漉漉的晨光里舒展腰肢。记得那些年，竹篮底总要垫层青荷叶，姐姐们挎着篮儿走在田埂上，布鞋尖沾了露珠，裤脚染着野蒿香。我跟在后头数她们辫梢跳动的红头绳，像追逐着两朵会走动的石榴花。

       那时节苋菜生得肥硕，叶面浮着层细密的绒毛，在熹微里泛着银光。二姐教我掐顶端的嫩尖儿："要像蜻蜓点水似的，留半寸茎秆，过两天又能窜出新芽。"我们蹲在田垄间，指尖染得青碧，蚂蚱从脚边蹦开时，露水珠子便簌簌滚进泥里。姐姐们总能把篮子填成翡翠山，我却常被野花分了心，采着采着就攒了满兜子紫云英。

       母亲接过沾着露气的苋菜，总要往灶膛里添把麦秸。铁锅烧得滚热，菜叶倒进去时"滋啦"一声，像落进油锅的春雨。凉拌须焯得透亮，拌上蒜泥香醋，最后撒层炒得金黄的芝麻。我最爱看翡翠般的菜叶裹着琥珀色的酱汁，在粗瓷碗里漾出清亮的光。

       做菜馍的日子要热闹些。母亲把发好的面团擀成荷叶状，苋菜碎混着虾皮铺作青玉色云纹。蒸笼腾起白雾时，我们姊妹三个围在灶台边，数着蒸笼缝里漏出的缕缕香气。出笼的菜馍胖嘟嘟的，掰开来青白相间，热气里裹着田野的鲜甜。

       暴雨过后的黄昏，田埂间常有水洼映着晚霞。三姐会拉着我去寻被雨水催红的苋菜，说是红茎的煮面最鲜。果然，暮色里红苋菜像是浸了胭脂，叶片肥厚得能掐出水来。面条在铁锅里翻滚时，红汤渐渐漫上来，染得面条都透着珊瑚色。我们捧着海碗坐在门槛上，看夕阳把苋菜汤映成玛瑙色，吸溜面条的声音惊起了檐下的家雀。

       有年芒种前后连下了三天雨，苋菜疯长得遮住了田垄。母亲把菜梗切得寸长，用粗盐揉了腌在陶瓮里。等到秋收时节启封，咸鲜里仍存着草木清气，配着新麦烙的饼，竟比春天的腌笋还要脆生。那些琥珀色的腌菜汁，被父亲兑了井水当消暑汤，喝起来有股子奇异的回甘。

       如今超市里的苋菜码得齐整，却再不见叶缘的虫眼与露痕。我总在择菜时想起某个溽热的午后，蝉鸣声里，三姐把苋菜叶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说这样能解暑。那些青翠的时光，终究和苋菜汁染红的指甲一样，在岁月里慢慢淡去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