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竹影筛下时，那身翠绿罗裙总沾着挥不去的凉。第一次穿它，是带淳儿去放风筝的春日——小姑娘追着纸鸢跑过回廊，裙角扬起的弧度像只展翅的蝶，却不想风筝线缠上假山藤曼，让她撞见了华妃宫中的银箱。甄嬛看着淳儿趴在假山上的身影，指尖还攥着半段断了的线，下一刻就听见荷花池传来的水声，惊得那抹绿在游廊上晃成虚影——原来这鲜亮的颜色，第一次沾了人命的凉。

再穿时已是盛夏，翊坤宫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她跪在华妃跟前，绿裙被露水洇湿了半截，腰间的玉佩硌得生疼——原是来送欢宜香的贺礼，却被一句"莞贵人跪久了才显诚意"钉在原地。小腹的抽痛像潮水漫上来时，她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忽然想起淳儿落水那天，自己也是这样攥紧了裙角——这抹绿此刻成了枷锁，把她困在帝王恩宠与后妃算计的夹缝里，眼睁睁看着第一个孩子化作掌心的血痕。

小产后的碎玉轩堆满了避子汤的苦味。她披着绿纱坐在廊下，看富察贵人挺着肚子晃进来，金镶玉的镯子撞在桌沿上叮当作响。"莞贵人这身子，怕不是被菩萨厌弃了？"那些话像冰棱扎进耳里，她低头看着裙上褪了色的绿——曾经嫌它太艳，如今却觉得这颜色像块伤疤，永远留在了紫禁城的春秋里。淳儿的笑、孩子的胎血、贵人的讥讽，全在这抹绿里绞成了乱麻，让她再看见这衣服时，指尖都会忍不住发颤。

后来她在甘露寺穿粗布麻衣，却总梦见那身绿裙。不是春日的鲜活，而是浸了露水的沉重，是沾了血渍的斑驳，是被人踩在泥里的屈辱——原来衣服哪有什么晦气，不过是这宫里的故事，总爱挑着鲜亮的时辰来咬人。就像淳儿以为风筝能带来自由，却不知红墙里的纸鸢，线尾永远攥在别人手里；就像她以为穿这绿衣是青春正好，却不知每一次振翅，都要撞上命运的网。

再回紫禁城时，那身绿衣早被压在箱底最深处。可偶尔翻到边角的绣纹，仍能看见当年淳儿缝的那朵小雏菊——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极了小姑娘蹦跳着说"姐姐穿绿衣最好看"的模样。只是如今再看，这抹绿早不是初入宫时的天真，而是刻着红墙血痕的警示：在这宫里，太鲜亮的颜色总容易招祸，就像太炽热的真心，终究要被凉薄的风，吹成满地碎影。

所以每次看见嬛嬛穿上那身绿衣，便忍不住替她攥紧了心——不是衣服晦气，而是这深宫里的热闹，从来都藏着看不见的刀，专挑人最在意的时辰，剜下一块带血的回忆。那抹绿终究成了她心底的疤，让后来的日子里，连穿亮色衣裳时，都要先想一想，这一次，又会撞上怎样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