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机臣
引子
西周初年,周室分封开国勋臣姜尚于营丘(今山东淄博),鲁东齐国尽归姜氏,威海遂所属齐国,开启了同频周朝修礼习乐的时代。
此后的700多年,王室更迭,学术繁兴,中国古代第一所大学、世界最早的官办高等教育——齐国“稷下学宫”,开始了百家争鸣,诸多饱学之士,散稷下学于四海五岳。著名的稷下学士孟子说:“吾欲观于转附、朝儛。”这里的“朝儛”,便是成山。据《史记·封禅书》记载,“观”成山主要为了祠成山,“迎日出”。其实,学宫书声,应该在这位稷下学士东祭之前,已远播威海河山了。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扫六合、统宇内”之后,乘兴东巡,途经威海时,曾在一座小山筑台召文人登山颂秦德,共议国是;此后,山叫文山,台称“召文台”;北齐年间这里设县叫文登县,自此,文登兴起了尚文崇学的耕读世风。
隋代始创科举考试以来,历经七朝1400多年,文登斩获102名进士;至明景德年间,又因山东乡试取举佳况,遂拥“文登学”名号。
李白“会须一饮三百杯”赞扬的豪士,是东汉山东高密大儒郑玄。他9岁通算术,13岁诵五经,16岁称神童,30岁折节求学,40岁遍注群经,50岁独创“郑学”。此后,郑玄不仅广兴乡学,“著书满家,从学数万”(《经学史》),而且将郑学直接推送威海。据《后汉书·郑玄传》记载:“(郑玄)家贫,客耕东莱,学徒相随已数百千人。”此外,《文登县志》《荣成县志》皆记载,东莱,即古文登县域内。
苏辙“至今东鲁遗风在,十万人家尽读书”的一句大实话,虽是于密州(今高密)做官的哥哥苏轼说的,却留下了叹谓稷下学风东拂的千古绝唱。
此时,稷下学时期刚过500多年;高密,则东距威海仅302公里左右。
清朝乾隆年间,风靡朝野的“文登学”,最终登上了科考殿试的大雅之堂。
许家遗产
1909年(宣统元年)。
文登县辛旺都十里林前村。深秋清晨的正棋山西麓,高大橡子树上成群的喜鹊,叫声清脆。伴随喜鹊的鸣唱,村里后街许家传来一声男婴的啼哭……
十年过去,林前村改名林泉。当年,后街清晨降生的孩子许德卫,也长成了小犊子,受家风影响,一小喜欢识文断字。
自打英国人租借威海卫,开发爱德华商埠,海路跑东北做生意很便利。特别是文登城北草庙子、..山和黄岚一带,山岚起伏,沃野绵延,多生长一种叫柞木墩子的灌木,俗称“桲罗墩子”“柞木岚子”;柞木上盛产柞茧,刺激当地丝织业古来就兴盛不衰。
许德卫的父亲不光一肚子墨水,脑瓜也灵活。面对家庭责任的压力,他立足家乡倒腾柞茧和山货,累月经年不停,把生意从大连做到奉天。虽然吃苦遭罪多年,但一想起儿子马上就要背起书包进学堂了,一阵热血沸腾。
一大早,许家院儿里,爷孙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听到喜鹊啾啾唧唧的,爷爷仰望天空,自语道:“朝报喜,夜报财,今天有喜了!”
刚出门,对面走来个婶子,.的小篓里装满带着露水的时令菜,停下来,瞪大了眼晴:“爷孙俩一大早这是干啥呀?”
“村里的学堂今天开学,新请的教书先生来了,头回见面,我去送送。”
“这孩子一小就聪明,随你和他爹有出息。不过,他爹应该也好回来啦,山里的柞茧好收了。”
见过先生,许德卫行过拜师礼。先生端量一番问道:“学过字吗?”对曰:“回先生,爷爷教我读过《三字经》和《千字文》。”先生听后笑了:“那就跟爷爷读书好了!”一旁的爷爷闻言后,立马双手作揖道:“岂敢!岂敢!从今往后,这孩子就托付先生了。”
时近午时。许德卫回家一推门,只见从奉天专程回来的父亲,已在灶屋忙活帮母亲炒菜。此时,爷爷坐在院里手把烟袋,两眼笑成了一条缝。
自此,许德卫师从先生三年。毕恭毕敬,丝毫不敢马虎。不误春秋,重读了《三字经》《千字文》,再读了《道德经》《中庸》《大学》;无负冬夏,竟然酷好文学,写得一手好文章,远超众家子弟,深得先生赞许。
闻弟子日后随父去奉天读书,兼学生意。先生情深意挚,嘱咐再三:千万别荒废学业,要广开学路,注重实践,未来成为实用型人才。许德卫谨记恩师嘱咐。告别时以泪洗面,叩拜不已,至诚至真至纯。
1929年(民国十八年)。
一大早,房后老橡树上的喜鹊一如既往的叫喳喳……日月重复了二十年前那个金秋早晨的一幕。今天出生的是许德卫的大女儿许心品。对许老爷子而言,这一天可谓三喜临门:喜得千金,四世同堂;孙子许德卫完成学业,毕业奉天珠算学校;因孙子的参与,奉天生意出现转机。
那年,自打与恩师一别,少年德卫谨记师嘱。脚踏实地非好高骛远,从开拓生意出发,报考奉天珠算学校,毕业后成为父亲的膀臂。坚持业余学国文练写作笔耕不辍,在生意圈和社会圈游弋自如。为生意广泛接触社会,为参与社会积极接触进步文学和艺术圈。一度在特定环境风生水起,小有名气。
女儿降生,远在奉天的许德卫放下生意,陪父亲回乡四世同堂共聚。欣喜之余,一种特别的心情萦萦缠绕。为父远在天边,爷爷年迈力衰,日后女儿的启蒙教育由谁承担?或许这是农耕文化历久不衰的内驱动力。
抗战全面爆发,祖国山河破碎,奉天一片白色恐怖。父亲年轻时终年操劳,积劳成疾。两年前,作为家业传承人,许德卫接下父亲创办的基业后,老人则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还乡不久,当听说自己一生心血的生意,因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一夜坍塌,老人急火攻心,吐血身亡。
噩耗传来,返乡奔丧。丧事后,许德卫守庐百日,闭门不出。这时,正值天福山暴动前夕,急需文化型人才,事先策划并组织好西上宣传队,以备起义后可以马上举抗日大旗,动员更多民众参与抗战。经多方推荐,草庙子区林泉村回乡奔丧的许德卫可谓最佳人选。于是,有人“夜顾茅庐”,进门便称“许先生”,说队伍上需要他这样的人才,真诚地请其出山。可能出于当事人的精神状况,也许从尊重传统风俗考虑,此后来人竟然回避了……之后,许德卫本人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什么。
多年以后,机会终于来了。1946年,草庙子乡搞文艺汇演,动员解放区的人民保卫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参军参战,推翻蒋家王朝。得知消息,许德卫把握机遇,主动请缨,担任村里参赛节目的编剧和导演。
剧本创作需要素材和激情。多年的抗战斗争,身边的故事,残酷的斗争,动人的细节,等等,大量素材活生生的拈手即来。几番磨砺,肃奸反特的木偶情景剧《汉奸被掳》剧本与大家见面。接下来,摸爬滚打,现场导演,借鉴东北民间土台子艺术风格,选定京剧唱腔烘托表演气氛,在化妆、道具、台词和场景等方面大胆突破。据本村多次现场目击者、85岁许心臣老人披露:全剧大约一个多小时,整台演出高潮迭起。演出结束,帷幕缓缓落下,观众却迟迟不肯退场。最终,现场评比斩获会演第一名!
此时,台下一位泪眼婆娑的女孩许心品,17岁了,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她自幼受家庭熏陶,酷爱读书,而今,已成为草庙子完小的优秀生。
进入1948年。
解放战争到了关键时刻,前方急需用兵。这时,许德卫17岁的大儿子许心璞,正上小学,本来打算走姐姐的路子,小学之后读中学。国家危难之际,许德卫深明大义,不袖手旁观。马上,儿子停止学业,报名参军,转战南北。1951年转空军。1963年转业草庙子粮管所。退休后定居林泉,叶落归根。
1949年秋天。
几经调整,草庙子区联社日臻完善,急需选调人才。许德卫被选招为正式业务员,注册名号许义堂。1951年,草庙子成立乡村联办供销合作社,许德卫被任用为主管会计。据同村知情老人透露,作为主管会计,多年来,他为草庙子社各基层社培养一大批人才,可谓德高望重,深得大家尊重。可惜,在人生价值的黄金期,先生却撒手人寰,逝于一场医疗事故。卒于1960年,享年51岁。
父亡业败、悲痛欲绝。作为女儿,许心品不忘掏出兜里仅有的几元钱,把父亲唯一的一寸照片放大一尺见方,“先父遗像”四个白字端庄肃穆。凝望父亲,仪表堂堂、双目炯炯有神;身穿中山装,紧扣的领子和领内的白衬衣顿显一种严谨;气质与风度,则尽显一代读书人的风采。
父亲走了,却留下一笔“贵重遗产”,那是两大木箱线装书。有“四书五经”,还有《古诗源》《诗经集注》《史记》《纲鉴易知录》《水浒传》《红楼梦》《聊斋志异》等;许多年后,在她去世时,她的小儿子又从二舅手里,接收了一部多卷本《精校唐诗合解笺注》……书中,有外祖父耕读一生、呕心沥血的许多朱砂批阅痕迹:《诗经·七月》中“同我妇子,饁彼南亩”的悯农;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王维“竹喧归浣女”、孟浩然“把酒话桑麻”的农歌;《红楼梦》的“稻香村”赫然北京门店时,分明醒目了耕读文化既谋食更谋道的深厚内涵。
一阵风起,吹过稷下的书声。
才女的命运
2500多年前,《周礼》《仪礼》正式官宣,女子“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勇敢反潮流者大有人在,蔡文姬、李清照与秋瑾等仅为凤毛麟角,没有搅动起两千年历史长河的巨澜,只有近代的宋庆龄、杨开慧、冰心、丁玲等一批批现代巾帼,真正奏响了新时代妇女命运。林泉河畔许心品虽名不见经传,但,她极具传奇色彩的一生,解读了现代“才女”的真正含义。
那是一本中学毕业纪念册,陈旧斑驳不失典雅,无言地诉说了一段70多年前的往事。
主人许心品,历尽艰辛,读完素有“进士之乡”的草庙子区中心完小;又经过激烈角逐,走进北海岸威海中学,成为林泉村史上唯一女中学生。
1951年1月。山东威海中学扩招了三个初中班,1800多名考生只录取了156名,录取率为1:12,难度可想而知。这所原是英国人私办的安立甘堂,始建于1899年。1930年中国政府收回威海卫后,更名为“私立育华初级中学”。新中国成立后,为国有省属县级单位,师资力量雄厚,一旦扩招考生很多。关注女儿考学动向已久的许德卫,经过再三权衡,最终在这所中学为女儿报了名。许心品不负厚望,一举成功。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
寂静的村庄露出了淡淡的晨曦。后街上,许家的二儿子许心义,一起来就套上了牲口车。今天,许德卫爷俩送女儿许心品去威海上中学。母亲詹氏一早就忙碌做饭,还特地煮了几个熟鸡蛋,不露声色地塞进女儿远行的包袱卷儿里。急于赶路的爷儿仨,低头吃饭不语;立一旁的詹氏,悄悄地在摸眼泪……
转眼的工夫,骡子车出了村路,上了老辈县衙去威海卫那条崎岖狭窄的官路。越过荒凉的田野或沟豁,过峡谷,穿密林,翻越苍茫的正棋山西麓,一路跋涉,不停地向北走去……
时近中午赶到了。学校不提供宿舍,得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多亏许德卫当年在东北做生意时的朋友帮忙,在北仓找了一户人家的西厢住宿和自炊。房东夫妇50多岁,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许心品来后俩人住在一起,睡一铺炕。西厢分南北间,她们俩住北间。屋里有房东的一张四腿桌子供学习使用,好在房子和用具属朋友帮忙,人家不收钱;吃的则全是由父亲许德卫定时来送。
杨兰英比许心品低一年级,许心品22岁,杨兰英16岁,两人因特殊关系,住在了一间宿舍里。许心品因为气管不好,晚上睡觉让杨兰英睡炕里边,她下来吐痰方便。屋门破旧,门缝一指多宽,冬天屋子里冷得厉害,她们做饭烧的炕并不多么热,天亮时,屋里跟外面一样冷,盆里的水都冻成了一个大冰砣子。杨兰英的腿都冻坏了,后来经过治疗,打了180多针,才没落下病根。
据杨兰英回忆说,她和许心品在一块儿起灶的时间,大约一年半。后来,根据校方要求,她们都到学校吃大灶儿了。初中学了两年半,因为教改,压缩了半年时间,本该1953年冬天毕业,后来改成伏天了。那半年的课程是集中上的。
回家,对许心品而言是一种奢望。深秋后的周六,最后一节课下课的铃声敲响,一个女孩儿身背包袱卷,只身走出校园。自毗邻的东码头起程,一路南行,穿市区,爬塔山,走过南北竹岛,气喘嘘嘘腰腿酸软,步履丝毫不敢懈怠。过了古时的迎官亭戚家庄前面是长峰,再过了蒿泊,路程只走了一半。此时,路西侧山坡上疏密有致却秃了顶的槐树林,虽有夕阳余辉的映衬,却掩抑不住一排高大突兀的汉代冢墓……气氛肃穆。幕色浓重,脚步加快。走进正棋山余脉冶口的刺槐沟时,月色朦胧,深沟大豁,槐林密布,一片死静,阴森恐怖,何况,这里自古就有拦路抢劫的说法。一个女孩披星戴月,只身穿行其间,其恐惧心情可想而知。
新中国刚成立不久,生活很困难。农村学生更艰苦,每个星期六回家拿一次干粮,星期天返校,全靠双脚走。吃得起学生灶的学生很少,多数离家远的都是在北仓、谷家疃借民房居住,自己起灶。日子太艰难,没有烧草,没有菜吃,午饭多是啃凉的。冬天衣服不多,铺盖也很少,同学们的手脚都冻坏了。但是,越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大家学习得越是努力。最终,完成了学业,取得了好成绩。
威海那时没有高中,毕业后都到专署驻地考文登高中。不少同学因家境困难,放弃高中考试,大部分由人事部门分配到各县,当小学教师,其中就包括许心品。
1953年10月。毕业季的校园,一改沉静有序的表情,瞬间变得骚动和不安。在人生转折的时刻,一种浪漫奔放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校园的精神生活却富足。学校专门为毕业生统一设计定制了精美实用的毕业纪念册。
24岁的许心品,学业优良,小有名气。拿到这本新潮的纪念册,凭才气和心性,别具匠心地设计出各种实用栏目。如,通讯录栏目:记录姓名和住址。那时,没有邮编邮件和电话号码,知道同学的村名街号则足矣。签名栏目:最朴实最具纪念意义的方式,本班的、级部的,包括老师的签名;互签赠言:有一种请名人题词的意味,不是谁都可以题赠的,多为班级干部,或有影响的同学或老师,题词的规格和数量,可掂这本册子的分量……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许心品同学的纪念册,成为大家传阅欣赏的作品和工具书。尤其师友赠言栏目,至今读来令人心动不已:“你的歌声嘹亮,文章优美,待人态度温和,忠诚老实,望你把这种艺术的天赋及卓越的优良品质继续发扬光大。”一位自称愚友秀芝的同学这样题赠;而与她的舍友杨兰英同学则是这样评价的:“心品的语文很好,文学天分很高,很会写作文,那素质像她父亲,可不是一般的女生!”……真诚的题赠和评语,弥足珍贵,成为时代永恒的记忆。
沸腾的校园渐渐平静了下来,一颗青春之星即将闪亮登场。
一个秋色的黎明,晨鸡报晓的啼鸣打破寂静的村庄。后街的许家,重演了两年前的一幕:二儿子许心义,一早套上了牲口车,代表全家送姐姐去报到上任。母亲詹氏一早就忙碌做饭,特地煮了10个熟鸡蛋,给女儿随身带上。骡子车出了村路,上了两年前通威海的那条官道,向相反的方向,沿正棋山东麓蜿蜒的山路,迎着朝霞向东走去……
许心品告别家乡和亲人,只身来到邻近的荣成桥头报信中心完小,正式成为人民教师的一员。学校根据实际需要尊重个人特长,许心品挑起语文和音乐教学的双重担子。当时,音乐教学虽然相对薄弱,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全面加强基础教育的同时,她借鉴母校培养专业文艺骨干的手法,组织班、校各级演唱队,把自己参与过的几个优秀节目引进课堂。最终,实现了一学期赶超、二学期反超的目标。第二年,即斩获桥头区六一文艺表演赛大奖。至今,许心品当年的学生丛树凤、郝新民两位老人,说起许老师导演并获奖的“西藏歌舞”和“蝴蝶歌舞”,瞬间,脸上便洋溢出了那种儿时的自豪。
激情燃烧的年代,原始封闭的山村。那个青春靓丽、激情四射的身影,经年累月,往返于村头的千年老槐与农家民舍,出没于校园的教室、操场和办公室;奔波于20多里回家返校的山路崎岖。一年四季风雨无阻,消耗热能,燃烧青春……
1985年5月,经人介绍,许心品与张宪权结婚。
然而,之后不久一场噩耗袭来。她丈夫在整风运动中,由荣成县林业局下放到自己的老家林泉村劳动改造。据说,当时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方便管理,还说只要改造得好,两年后将返回岗位。但两年过后,紧接着就来了“三年自然灾害”,并没有人来过问张宪权的事。当年8月,许心品离开了报信中心完小,来到了邓家店小学。夜深人静,辗转反侧,倍感孤寂。时常,大哭一场以缓解悲伤。
一波未息又起一波。她的三弟许心峰(1940—1960年),因赊账买甜瓜被母亲批评,患抑郁症上吊自杀;她的精神受刺激,神情恍惚影响工作,在那三年期间被劝退回乡了。于是,夫妻先后离开了吃国家饭的岗位,成了土里刨食的农民。本来,凭许心品的坚强,只要她拿出那份当年月夜只身闯冶口槐树沟的勇气,任何艰难困苦,在她的面前都不在话下,然而,这次她失败了,没有抵挡得了现实的冲击,病重导致英年早逝。
寒窗苦读一路走来,可怜巴巴一对读书人。已经熬出头了,双双走上工作岗位。突然一天,又双双回乡当农民,回到了人生的原点。但是,据纪念册日记显示,新婚时的许心品,一如尘世众女儿,柔情似水,缠意绵绵,对丈夫和小家庭尽显深深的爱恋与眷顾。当年夫妻俩,通过写日记的方式,传递了那个年代二人世界的玫瑰与浪漫。
书虫的童年
午后,木槿篱笆院静悄悄。茂盛枝叶上一只夏虫儿,在阳光透射下认真地啃叶子,那份坚韧执着,那样大张旗鼓,怎么看都是通透的感动。
1968年夏天。林泉村的午时一片寂静。村前的林泉河水,潺潺流淌;北岸陈旧的草房,草色朦胧;村后高大的橡树林里,蝉声清脆鸣唱不休。
街面清一色的草房里,突兀出一栋青石黑瓦房。而且,房子的瓦脊比草脊明显地矮了下去,还有,篱笆小院也很显眼。不少人家,把砍回家的刺槐杆子或枝子,夹起来当院樟子,经风吹雨淋后变得像铁蒺藜,坚硬带刺儿,可以围家护院。而唯独许心品的小院,是一排木槿编织成绿色盎然的篱笆小院儿。
进篱笆院,先穿过小树林。林子虽小,树种却丰富,有点植物园的味道。除了榆树和柳树,还有桃树、梨树、葡萄等果木,一些不常见的植物,如花椒、水杉等等。林子虽小却也是个林子,幼年时的小儿子洪浩,便是在这片小树林儿里成长的。
许心品的丈夫张宪权,本科林学院出身,作过几个国有大林场的技术员。在与许心品生活的日子里,他一手用心创造了这个温馨浪漫的绿色篱笆小院,还有小院里成长起来的,寡语早慧惜书如命的洪浩……
四五岁的时候,洪浩表现出对阅读的渴望。本来家里有几十本书,但适合孩子读的很少,特别是一些中外文学名著,全是繁体竖排的,读起来非常吃力。为了鼓励洪浩的积极性,母亲写信求助远在北京的姨妈。很快,北京就托人捎来了一些书,都是当时社会的流行读物,如,一本《最高指示》,三本样板戏剧本,以及几本儿童杂志《红小兵》。洪浩如获至宝,激动之余,母亲回信表示感谢时,他在信纸的四边画满了他所能画的各种动物,以表达一个幼小心灵的谢意。
谁能想到,这些来自首都北京的书,一旦到了手,几天功夫,这个如痴如醉的小读者,便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和记忆力,全部读完了,而且都能背下来。特别是《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三大样板戏,不仅能背下全部的台词,每天还能随着家里的广播喇叭,唱下所有的唱段。那本《最高指示》,天天不离手,日读夜记,时时巩固。上面的诗词全能背诵下来,虽然时常出错,最典型的例子是把“原驰蜡象”背成“愿吃辣酱”,令人啼笑皆非。
当几本配有图画的《红小兵》被翻得稀烂,当样板戏和《最高指示》再也唤不起阅读的兴趣时,洪浩又犯了老毛病,开始翻箱倒柜地找文字看。一天,在母亲放衣服的藤条箱子里,又翻出了以前曾翻看过的砖红色硬壳本子。当时看不懂,但这次就大不一样了,可以逐页地读下这些毛笔或钢笔写下的文字。从久违的文字中,知道了母亲曾经热爱写作和音乐,特别是,有一个人给母亲的留言这样写道:“现实生活就是写作的源泉,望你在现有的基础上写出更美丽的作品。我希望在伟大的作品上见到你的名字。能,肯定能!”
每当想起那些称赞母亲的话,洪浩心底就升起一种自豪感。“能,肯定能!”成为一句口头禅,时常挂在他的嘴边……表扬母亲的同时,其实也在激励自己。或许多年以后的洪浩,能在圈里有头有脸,当年母亲的最初启蒙和影响,是不可低估的;而且母亲那悲催曲折、如泣如诉的人生故事,本身可以催逼一个作家萌生诗意和灵感。
那是个雨意缠绵的一天,在外祖母掀开放针头线脑的笸箩盖儿的刹那间,凭借其超人的敏锐,洪浩第一时间发现盖子朝里的一面新糊了报纸。当时,他就很想看看上面的内容,很可惜,老人随即就合上了盖子。因为外祖母不允许家里的孩子动她这个笸箩,里面有针不安全。可是,面对这些耿耿于怀的文字,此后,洪浩更加频繁地去外祖母家里,却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那天,外祖母让洪浩姐姐和他一起帮自己清除后窗外的杂草。窗外是家里的后花园,不过是一块荒废的园子,里面是疯长的蒿草和缠来绕去的藤蔓。几米开外,是一道泥墙,墙以外是小村的墓地,里面高大的橡树,让人不觉想起鲁迅先生《秋夜》里的枣树,“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地鬼夹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得发白。”
可能是割草的时候遇到了疯长的灌木,镰刀对付不了,外祖母让洪浩进家拿斧头。他带着这个命令从窗口爬进家,忽然意识到机会来到了。急忙跑进里间,将炕头上那个让他挂念的纸盒子拖过来,掀开了盖子。
屋子里光线暗淡,阅读非常吃力。就在刚刚读出点儿意思的时候,背后有人喘息着说:“我让你找斧子,你在这儿干什么!”他无言以对,心想自己一定被外祖母误会了,会以为想偷她的东西。外婆怎么会想到,外孙只是想看看那盒盖上的文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老人也没要求他解释,大概她也不会相信他的解释。两双眼晴四只眸子相对,相互心照不宣,又都不好说什么。此时的解释,只能是画蛇添足。于是,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如一道人生憋屈的伤痕,永远地烙在了稚童幼小的心里……
已是村小二年级的洪浩,课本到手几天就背熟了,就寻寻觅觅的,总渴望着课本以外的读物,尤其是报纸,哪怕旧的也行。终有一天,时来运转,撞上了大运。学校搞勤工俭学,倡导靠山吃山,腾出两间房养柞蚕,这需消耗大量废纸,于是,库存多年的旧报排上了用场。这时,“饥渴”的洪浩路过这里,见蚕房撤下的垃圾堆里有污染过的旧报纸。陡然间,两眼放光,急忙过去蹲下翻弄,只见几张皱皱巴巴的旧报,黑乎乎,脏兮兮,细看多是《文汇报》,居然还有复刊,上面文章的名字很别致,有滋味!是散文或短小说之类的。突如其来,如获至宝,便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边读边翻弄;一张一张捡,一层一层叠,一下一下卷起来……拿回家里,一番精挑细选和裁剪,剪除脏的无关的,选下可读的有价值的。此后,他盯住出垃圾的规律,一次也不放过,最终集成一本剪报集。对此爱不释手,放在炕头的窗台上,随手拈来阅读,坚持多年受益匪浅。
转眼,他以完小八名优秀学生之一,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公社中学初中班,成为级部的108名学生之一,号称“一百单八将”,是全村唯一读初中上高中的。特别三年初中,酷爱课外读物的倾向呈现新特点:一是以成人阅读书目为主,二是突出诗歌辞赋,三是追求童话类。盯住校办阅览室读期刊,如《人民文学》《诗刊》《儿童文学》等,为学写作奠定基础;求北京姨妈购买古诗词,如《唐诗选》(上下册)及《艾青诗选》等,为学写诗研究“格律”;读童话可以放飞想象,开阔思维空间,连续读过《吹牛大王历险记》《格林童选》《尼尔斯骑鹅旅行》等。书读到了,写出的东西超凡脱俗,技高一筹。初一时,作文被老师印成讲义,课堂上讲评,同学背诵,并发高中部作范文。翻出完小三好学生时奖发的硬壳本子写诗,从两行诗开始,写多行至数十行的诗上百首,满满的一本子,尽情阐释着“语不惊人死不休”。
初中三年,成为读书写作最重要的进入期,成为学诗的启蒙岁月,最纯挚追求时光的年代。读与写,将他从贫乏和寂寞中拯救出来,从此,让他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多年以后,那个苦苦搜寻读物、酷爱阅读的孩子,终于迎来了有书读的人生岁月。从1980年代中期开始,他把买书当成了人生的一大乐趣,不断地购进各种中外文史哲经典,并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不停地阅读。他的人生证明,他最重要的人生角色是一个读书人。他的家里,四壁皆书,藏书之多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拥有两万多册藏书的人了。
书山有路。那个打小便在自家柜子上涂鸦,在学龄前就已自己制作了多期“画刊”的孩子,上学后一直是学校办黑板报的高手;一度的“少年维特”,转眼成了一位世人点赞关注的编辑。在威海,他曾经编辑文学期刊20年,其中担任主编10年。后来他调到外地从事专业创作,仍然没有完全摆脱编辑工作,担任了一家文学刊物的副主编,还担任了另一家大型文学期刊的主编助理和特邀编审。几十年来,他甘于寂寞,甘于为人作嫁衣,编辑出版了几千万字的文学作品,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他以特约编辑的身份,编辑了一套长达50卷、近两千万字的作家文集。至于他编辑的各种作家研究资料,更是不计其数,总字数同样是多达几千万字。
那个发明了“两行诗”的少年,成了一个诗人。20世纪80年代中期,刚刚20岁的他就开始在文学刊物上发表诗作,《诗刊》《星星》《诗歌月刊》《十月》《诗林》《绿风》《诗选刊》……迄今为止,全国各大诗歌刊物都发过他的诗作。
那个作文被刻成讲义的少年,成长为一名作家。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他不间断地以写作探索自我,写下了许多的小说和散文。他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其中的一部《北风啊北风》,类似于回忆录或自传,既追溯了自己的家族史,也写到了他自己早年的故事。本文中,关于他的外祖父的故事,他母亲的故事,以及他自己的童年和少年的故事,首先是出自本书。
那个勤于阅读和思考的他,还是一个成就斐然的文学评论家。他以一人之力选评了若干种当代作家读本丛书,已经出版和尚在出版中的有15部之多,其中,不乏曾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等奖项的作品。他的评论文字,经常见之于国内重要报刊杂志,如《文艺报》《文学报》《作家报》《中华读书报》《光明日报》《当代》《读书》《天涯》《名作欣赏》《百家评论》《重庆评论》《文学自由谈》《芙蓉》《山东文学》《读者》《青年文摘》等等。
涂鸦时代
一个转身,许家三代成为了故事;一次回眸,林泉新生代成了风景。
1993年6月6日。草庙子医院一间产房里,一个女婴呱呱坠地。当年那个为饥渴文字长久憋屈的孩子,今天做了父亲。或许受了母亲的胎教,孩子自幼心地善良,敢于作为,敢为性格温柔的父亲伸张正义,不让父亲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再受憋屈。
面对举止果敢、手舞足蹈的女儿,反向观察的父亲,虽嘴角少言却内心敏感,第一时间发现,襁褓中的女儿喜怒哀乐,真诚真挚。一高兴,与太太一阵嘀咕,两口子当即拍板,女儿取名真真。意在做人做事,讲究一个真字,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幼时记忆的缺失,留下终生的愦憾。痛定思痛,一番精心策划之后,父母联手行动,记录女儿早慧的故事。如今,在资深文学编辑和作家张洪浩家的书架上,有一本叫《真真备忘录》的自印书,十几万字,是十几年里他与夫人张浩合作,为女儿所记日记的精选。内心强大的父亲,接受幼童时代的教训,避免悲剧的重演,决心把女儿出生和成长的轨迹记录下来。其实,这是一部难得的纪实文学作品,十几年里一个中国家庭真实的记录和写真。细致入微、生动具体,情节逼真、妙趣横生,不同时期不乏精彩段子,令人忍俊不禁。坦言:早慧,非凡观察力,超群表达能力,思考问题深度,敢于挑战权威,心底坦荡与善良,等等,比同龄时代的父母高出一筹;断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面,不妨选翠披露几个段子,请列名看官评说。
1周岁时。邻居家的女孩菲菲来玩,母亲让真真喊她“姐姐”,就听大喊了一声“姐呀!”把母亲吓了一跳。这时,能清楚地念出皮箱上的“喜”字,见脸盆里有水,会说“洗”。自己从水果筐中拿出一个橘子,让母亲“开,开!”母亲纠正,说应该叫“剥”,但仍固执地说:“开,开!”
3周岁时。晚上吃饭,真真突然说:“妈妈,我想找个对象。”母亲说:“小孩子找什么对象!”她就顶撞母亲:“还找什么对象!那你眼前是谁?”她指的是父亲。这时,父亲给她盛面条,问:“谁还要?不要我都吃了。”母亲说:“没有要的。”一会儿母亲起身出去,真真对父亲说:“她还说‘没有要的’,我要是吃怎么办!”乘车去姥姥家,车上给母亲讲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石头记》。从前,有一块大石头,是女娲补天剩下来的……”她是听父亲讲的,现在她能讲给别人听了。她说她在幼儿园讲给小朋友听了,小朋友们都围着她,听得很入迷。
8周岁时。时常兴味盎然地阅读《本草纲目》。她说:“这是一本童话书,是一本最有意思的童话书,比安徒生、格林的童话更吸引人。”她认为书上尽是些不可能的药方,之所以那么编,不过是李时珍觉得有趣。她见父亲下唇长了个疱,就给出了一个药方:将驴屎和猫尿晒干焙粉,用纱布包上,贴在嘴唇上。治愈后,挖地七尺,将纱包埋在土中,可保以后永不复发。惹得父亲笑骂。
9周岁时。写作《动物的生命》,父亲替她投给了《晚报》。很快发表了,父亲问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印在报上,有什么感想?”她说:“觉得像是谁跟我重名了似的。”读博尔赫斯的小说时,她指着《沙之书》的引言说:“沙制的绳索!这太神奇了!”这时她掏耳朵,说怎么掏也掏不尽,简直是一个撒哈拉沙漠!见父亲在看《资料卡片》合订本,又说:“内容太丰富了,也是‘沙之书’啊。”
10周岁时。听歌后灵感大发,一口气写了一组诗《和弦》,还说“有北岛大哥的风格”。父亲听了觉得好笑。后来,她将这组诗投给《诗刊》,其中两首居然发表了。父亲对女儿说:“《晚报》记者打算采访你。”她说:“我喜欢平静的生活。”女儿有次对父亲说:“袁枚文章中有一句话说‘有张氏藏书甚富’,这不就说的你吗?”
11周岁读初中时。开始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初二写的组诗发表在中国最著名的诗歌刊物《诗刊》上。
12周岁时。开始大量写散文,时有发表。这一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她甚至还尝试着写起了长篇小说,但终究是阅历有限、功力不逮,写了几万字后,半途而废了。但这些习作,无论长短,都收在爸爸编辑的四卷本的文集《真真集·涂鸦时代》中。
硬壳精装四卷本的《真真集·涂鸦时代》,是一部厚重的家庭文献。出自1993年到2012年一个女孩之手,凝结了一百多年四代农耕家庭读书人持续发力的心血。
2011年8月底,18岁的真真远离父母,去了南方的大学。孩子不在家,父母心里空落落的。闲暇之时,张洪浩开始整理女儿留在家里的文稿。具体说,就是在她留家里的一大堆本子和散乱的纸张中,找出值得保存的原创文字,打字录入电脑。在这个过程中,作为职业编辑的他逐渐有了一个念头,觉得应该把女儿从开始练笔写作到上大学之前的全部原创文字搜集起来,编印一套“文集”保存起来。甚至,那颗自幼富有想象力的大脑,马上想象到有这样一套精装的书出现在书架上,将会是多么动人,多么值得欣慰的。
说干马上行动。如此激动人心的工程,他担心一旦热情降温,某一天抛之脑后,日后恐怕就再不好拾起来了;一旦某一天工作变动,做此事可能就不太方便了。原先预计一两个月即可完成,但做起来后,发现事情远非如此简单:需要录入的文稿很多,全部作品有几十万字,光是打字工作量就很大,好在绝大多数作品以前就录好保存在电脑中,这次只是查漏补缺;孩子的文字散布在各处,发现和收集不是那么容易。曾有几次,自以为已经编妥搞定了,忽然又发现有新的文字需要补充;文字大多篇幅短小,编辑起来较为繁琐,而每次有新稿子补入,都需要修订目录;多数手稿都没有标注写作日期,而设计编辑体例是编年的,为此就需要考证,又给工作增加了难度。在全部稿子编定时,为增加书的丰富性,需要翻拍女儿大量旧照片,并为重要的有代表性的手稿拍照,把这些照片作为插图加入书中。诸如此类逐一落实,颇耗时间颇费心思。
头绪零乱、耗神费工,在刊物编辑和写作的间隙去干;进程缓慢不连贯,有一项程序不到位,再拾起需从头去重新梳理一番;作品集尽管自印,必须严肃严谨,一丝不苟,少留遗憾。无论如何,耗时半年,四卷本作品集的编辑工作终于结束了。
《真真集·涂鸦时代》作品集,上海壹点印印制,全书分为四卷,设总序和单卷编后记。结构及详情的分述:童话·小说·诗歌卷、散文·随笔卷、书信·日记卷、绘画·备忘录卷。
童话·小说·诗歌卷:包括童话8篇、小说11篇(含未完成稿)、诗歌89首(含歌词5首)、散文诗63章,共约16万字。时间自2000年开始写作之时至2011年8月底,即小学一年级至上大学之前。这些原创性极强的文字寄托了作者的幻想和情感,展现了作者丰富迷人的心灵世界,也充分体现了作者卓越的悟性和非凡的创造力。
散文·随笔卷:共203篇,15万字。这里收录的并非散文随笔的全部,小学早期的一些过于幼稚的作文,经过推敲最终放弃。初高中时期也有一些作文,因各种原因未能收集到。
书信·日记卷:共9万字,10年全部书信(23封),和12年的日记,以及2004—2009年间的“纸片集”。是指作者随手写下的、难以考证日期的(日期能够确定的已经并入日记)短小文字,包括随感、札记、诗歌、歌词等等,能够归类的已被抽取编入相应的集中,本卷是剩下的部分。
绘画·备忘录卷:绘画作品是1994—2005年间的,共130幅。画作有一定遗失,编辑时又作一定程度的筛选。《备忘录》是由父母记录整理的孩子最重要的人生资料,可视为一部早期传记,自出生之日至上大学,涉及19个年份,13万字。作为备忘录的补充,收编《真真年表》和《真真发表作品目录》作附录。
2016年10月,女儿于香港浸会大学读完研究生,到北京创业。起初,是与几个学友一起办独立杂志。这份杂志是她和另外两个同学在大四那年创办的,名字是她起的,叫《叁》,是一本纯粹高雅的文艺美学杂志,从稿件质量到装帧设计,品味很高,有点曲高和寡的味道。这样的独立杂志,其生存注定是艰难的。不久,《叁》易名为《小样》,办成了时尚性质的杂志。
而在这时,她与北京的多家出版机构进行合作。2018年,她出版了自己第一本书《友妖经》,这是一本类似于童话或寓言的作品,里面有很多插图,类似于图画书,但它是面向年轻人而非孩子的图画书。2019年,她与著名出版机构“奇想国”合作,出版了她的第二本书。这是一本给孩子们阅读的科普类图画书,名字叫《我们的一天》,向孩子们介绍了24个职业一天内的工作情况。这本书在国内图画书中影响很大,先后获得了近20项荣誉。书出版后,她跑遍了大江南北,举办读书会,向全国各地的孩子及其家长推介此书。演讲是她的特长,她的口才赢得了孩子们和价值的喜欢,也得到了出版界人士的普遍好评。她对图画书有过深入研究。2020年11月,第五届中欧国际文学节期间,她作为全国三名儿童文学作家之一参加了交流活动。2022年,她出版了《爸爸是作家》等两本图画书,是对爸爸嘱望的回报。在图画书方面,除了创作,她还翻译。自2019年至今,共翻译国外优秀图画书《独角鲸和水母的故事》《四季有风》《皱纹》《123来数数》等8本。
2019年前后,与腾讯合作设计了著名的游戏《一起来捉妖》,并为经典游戏《王者荣耀》创造了二百多个角色。《王者荣耀》这款游戏是全球玩家最多的游戏,影响巨大,历久不衰,她为能参与它的架构设计而感到自豪。
此后,她进入了北京著名的文化公司“得到”,做了长达两年的专业听书解读人。在“得到”,她学到了很多东西,成长了不少。她不仅写听书稿,还自己到录音棚播出自己的节目,并且还多次参与公司的各种活动,参与演讲。她的播音因为受到了观众普遍的好评,公司还为她量身定做了一个午夜直播节目——得到电台。“睡前一本书,人生不虚度。这里是每晚10点陪伴你的得到FM,我是听书专职作者真真……”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周都有一个晚上,她都以清新悦耳的声音,为观众和听众分享一本好书。
为了能够专心从事文学创作,她在后来离开了“得到”,开始了自由写作生涯。2021年,她结集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童话集《寻找雪松的少年》。
2021年,她参与韬奋基金会阅读组织联合会的全国读书活动,与其他11名读书界名家一起在全国各地做关于读书的演讲,2022年结集出版了《书与你:阅读之道的12堂课》一书。
2022年下半年,她作为制作人和执行导演,和朋友们合作了一部原创三幕实验话剧《鸿运盛昌》,2013年年初在北京蓬蒿剧场演出,反响热烈,央视曾对此做过报道。
概言之,女儿没有辜负父母的期盼,林泉人家依旧书声琅琅。
尾声
林泉许家,一百多年四代人,孜孜以求,诠释了文脉的内涵,脚注着“文登学”的盎然生机。
许德卫,第一代,成为家族承上启下的关键链接。无论做父亲,做岳父,还是担当各种社会角色,都堪称优秀。
许心品,第二代,秉承父辈基因,醉心书事与文学艺术。虽有潜能,但命途多舛,才华无以彰显。然而,在教育岗位,她是诲人不倦的好老师;在家庭,她是成功教育孩子、薪火传文学的伟大母亲。
张洪浩,第三代,一个接力棒的传递人。在寂寞艰困的岁月,他以孩子的虔诚与执着,尽显酷爱文学的初心,一位万卷藏书家。在父亲的评价栏里,可谓满星的荣耀。
真真,第四代,更上一层楼,并且走向了远方。如今,在文学和艺术的多个门类,这位“90后”青年艺术家已经以良好的态势,向世界展现着崭新的面孔,未来可期。
至此,正要收笔,突然发现燎原先生转发朋友张义涛一篇谈读书文章的一个朋友圈。唐燎原和张洪浩,我初发表散文的责编,多部出版作品的序言者。于是,选载其文,作为收笔。
当年在青海,我俩大约是从1976年开始交往。其时他在青海第二机床厂干模型工,我在青海农机工具厂干车工,由于同为诗歌发烧友,就成了过往密切的朋友,从那时直到现在,这一交往仍在延续。义涛此文谈论他自己的读书与人生感悟,其中也提到了我,让我亲切。此外,突然想到一个有些吊诡的信息:义涛的老家在威海文登,我的老家虽为陕西关中,但出生地却是青海。现在,我生活在他的老家,他却活跃在我的出生地。类似的情况还有青海作家董明,西安诗人三色堇,他们的老家皆为文登。此外,新疆诗人张映姝母亲的老家,也是文登。这似乎可以说明,当年秦始皇设“召文台”召揽天下文人的文登,一直文脉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