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乡愁错杂，天灾与民生关怀——张伯驹《虞美人·和君坦<乙卯中秋>（二首）》赏析
龚新文虞美人·和君坦《乙卯中秋》（二首）
其一
银河绕过双星节，又见当头月。此身不管似飞蓬，依旧风流驰聘百年中。
婆娑桂影银蟾伴，邀醉频相劝。金瓯万里镜奁收，且莫登楼一望更悲秋。
其二
水晶帘外垂冰练，云翳天街散。清辉此夕最盈盈，照到大千物我尽光明。
天香桂子霜华路，捣药奁中兔。倒山崩雪万潮来，林下悬灯惊乌费疑猜。
虞美人，词牌名。
和君坦《乙卯中秋》，是本词的题目。这组词适应和黄君坦《乙卯中秋》，但所写内容却是“又见当头月”的感想。
这是一组组词，共二首。我们先来研读第一首。
“银河绕过双星节，又见当头月。”此二句写七夕节已过，又赶上了当头月。点明了创作这组词的时间，也为下面抒情做好了铺垫。
“双星节”，每年农历七月初七这一天是我国汉族的传统节日七夕节。七月七日，习称七夕、七月七，相传为牛郎、织女双星相会之日，故亦称双星节、情人节。
“月当头”，主要有两种含义：一是指农历十一月十五这一天的特殊天文现象，此时月亮运行至天顶正上方，形成“月光直射、月下无影”的独特景象；二是出自明代谚语“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见月当头”，是说人世间的生活大都是在忧愁中度过，人生能见到明月当头的日子屈指可数。指世上的事总是愁多欢少，家人能在月圆时团聚的机会也没几次。
“此身不管似飞蓬，依旧风流驰聘百年中。”此二句采用比喻的手法，说明自己虽然身似飞蓬，但却依旧风流倜傥，乐观愉快，表现出词人敢于面对现实，百折不挠的韧劲。
“飞蓬”，指枯后根断遇风飞旋的蓬草，比喻行踪飘泊不定。唐·李白《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诗云：“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此处飞蓬象征漂泊无定的生活状态。
词人用身似飞蓬比喻自己的人生经历，十分确切。词人虽出身豪门，但一生漂泊不定，青年时期怀揣着为国建功立业的梦想投身到旧军阀部队，结果梦碎一地，愤而离开旧军队，立志走实业救国、文艺救国之路，但此路并不平坦，从此浪迹天涯。1937年7月7日，日寇发动“卢沟桥事变”，开始全面侵略中国，词人曾一度离京来到西安女儿家避寇，直至1939年来到上海。1941年，又遭汪伪“76号”特务绑架，至1942年回到北平，从此开启游历人生。新中国成立后，积极改造思想，将自己输尽腰缠收藏的八件国宝级文物捐献给故宫博物馆，1957年，因支持上演《马思远》被错划为“右派”。1961年，远赴东北关外。1966年，作词《鹧鸪天·丙午除夕》两首，被认为是反动诗词，受到批判。1967年，被撤销吉林省博物馆副馆长职务；是年，写下痛斥林彪、江青的《金缕曲》词，被打成“现行反革命”。1968—1969年，在吉林省文化系统举办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学习和思想改造；1969年1月，撰写《我的自述》。1970年3月，提出退职申请，获得吉林省博物馆同意；与潘素被送至舒兰县朝阳公社插队，当地拒绝落户，数日后返回北京。但因为在北京既没户口，又没工作，只得寄居西安女儿家，直至1972年才正式落户北京。1979年3月，北京市委改正其“右派分子”问题。1982年2月26日，在北京逝世，终年85岁。
上片由当头月起兴，引出对自己身世的感慨。
“婆娑桂影银蟾伴，邀醉频相劝。”此二句化用李白《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书写词人内心的孤独感和对故友的思念之情。
“桂影”，源自古代传说中月宫有桂树的典故。故以“桂”代称月亮。唐宋时期文人将桂树投影引申为月光意象，《淮南子》记载“月中有桂树”奠定语义基础。
“银蟾”，月亮的别称。在中国神话传说月中有蟾蜍，故称。典出唐·白居易《中秋月》诗：“照他几许人肠断，玉兔银蟾远不知。”
“邀醉频相劝”，则是说在当头月这天，词人独自一人饮酒，没有好友作伴，只能邀请明月作陪，同时也寄托了“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的思念故友之意。
“金瓯万里镜奁收，且莫登楼一望更悲秋。”此二句化用李白《静夜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意，抒发词人与故友相隔千里的思念之情。
“金瓯万里镜奁收”，意思是祖国万里江山在月亮的照耀之下。“金瓯万里”，是说国土广大，词人与故友相隔万里。“镜奁”，比喻月亮。
“且莫登楼一望更悲秋”。写望月悲秋。在古诗词中，望月悲秋是一种常见的意象。如唐·卢纶《晚次鄂州》：“三湘衰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唐·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唐·李白《玉阶怨》：“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唐·王昌龄《西宫春怨》：“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唐·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唐·杨炯《荅县令扶风窦兢字思谨赞》：“朗如日月，清如水镜。”南朝·陈·江总《闺怨》：“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金·王庭筠《绝句》：“可怜今夜月，不肯下西厢。”明·李东阳《麓堂诗话》：“江上正好看明月，却抱琵琶过别船。”
下片写词人望月思故友，望月悲秋之情。
这首词是在抒发的情感很复杂，既有对固有的思念之情，又有知音难觅的孤独之感，还有岁月流逝，人生苦短的悲叹，是词人孤独与乡愁的错杂。
再看第二首。
“水晶帘外垂冰练，云翳天街散。”此二句写当头月的清冷皎洁。水晶般的窗帘外面垂挂着冰冷的圆月，天街上不见一丝云影。“冰练”，比喻清冷皎洁的月光。
“清辉此夕最盈盈，照到大千物我尽光明。”此二句描写当头月下的清朗光明之景。这天晚上的月亮圆圆的，皎洁的月光普照大千世界，到处是一片光明。“清辉”，指皎洁的月光。
上片描写月光皎洁明亮之景。
“天香桂子霜华路，捣药奁中兔。”此二句，紧承上片，描写深秋月下景象：大地上，桂花飘香，路上凝结着白色冰晶；天空中，玉兔在皎月中捣药。
“天香桂子”是一个典故。典出宋·考功的《本事诗·徵异》。其中，他在江南游灵隐寺时，夜月极明，长廊吟行，诗中有“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句。词人引用这个典故，不仅增加了词的文化内涵，还凸显了时令特征。
“倒山崩雪万潮来，林下悬灯惊乌费疑猜”，此二句写1975河南驻马店特大暴雨是自然灾害事件刚过，词人惊魂未定，那夜，月光皎洁明亮，林下的乌鸦却叫声不停，俗话说，“乌鸦叫祸事到”。真担心再有别的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体现了词人对民生的关注。
1975年8月，台风“莲娜”引发河南特大暴雨，板桥水库等62座大坝接连溃决，20多米高的大坝被撕开百米裂口，7亿立方米洪水倾泻而下，使河南驻马店地区猝然间沟壑横溢，顿成泽国，数以万计的人失去了生命。
下片痛惜“75·8”河南特大水灾，数以万计的人遇难，损失极其惨重。
喜极而悲，是古诗文中常见构思方法，这首词就是先描写当头月清冷明亮的景象，按照民间习俗，当头月晚上，人们本应该欢聚一堂，喝酒赏月，享受月圆人团圆的美好时光。但写到此，词人笔锋一转，写起了 “75·8”河南特大水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更凸显了词人对“75·8”特大洪水带来的灾难的痛惜之情。末句“林下悬灯惊乌费疑猜”则体现了词人对天灾与民生的关怀。（作者：龚新文，著名文化学者、书法家、书法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