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蜿蜒之处,野杜鹃燃烧着粉紫色的火焰,绚烂夺目。花瓣飘落溪水,化作顺流而下的星子,闪烁着梦幻的光芒。采药老人背着竹篓从雾中走来,银须沾满露水,仿若缀满水晶的琴弦,弹奏着山间的神秘乐章。他说每株草药都是山神的私语,当归的香气能唤回离散的魂魄,三七的苦涩可治愈执念的溃疡。我蓦然明白,这些嶙峋的峰峦原是大地隆起的药柜,每一道裂隙都藏着疗愈人心的秘方,等待着有缘人去探寻。
在袁家界的迷宫里,我仿若被山神戏弄的棋子,迷失在这奇幻之境。雾霭时而聚成乳白的帷幕,朦胧而神秘;时而散作透明的纱裙,轻盈而飘逸,将“乾坤柱”幻化成时隐时现的巨人,似在守护着这片神奇的土地。石峰在云海中沉浮,恰似敦煌壁画里飞天的飘带,灵动而优美;又似《山海经》中应龙的鳞甲,威严而神秘。当山风掀起雾的裙裾,整片峰林便成了悬浮的空中花园,每一座石柱都是神祇遗落的玉簪,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忽闻松涛如潮,却见猕猴群在绝壁上列队,气势磅礴。为首的公猴昂首向天,金棕色的毛发在逆光中泛起铜绿,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它长啸一声,群猴便化作流动的音符,在悬崖间奏响生命的乐章,激昂而澎湃。我倚着湿漉漉的岩壁,看自己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恍惚间与山岚融为一体。那些被风化的岩层,原是岁月剥落的鳞片,每一片都镌刻着沧海桑田的密码,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登上贺龙公园,夕阳正为砂岩峰林镀上金箔,璀璨夺目。御笔峰化作仙人遗落的毛笔,在暮云上书写无人破译的天书,神秘而深邃。石峰投下的阴影越来越长,渐渐连成蜿蜒的巨龙,而西海峰林则是巨龙脊背上竖起的鳞甲,在余晖中泛着幽蓝的冷光,威严而庄重。
当星斗缀满天鹅绒般的夜空,黄石寨成了悬浮的诺亚方舟,神秘而宁静。松涛在黑暗中翻涌,恍若创世之初的混沌之气,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我躺在观星台的木椅上,看银河如碎钻铺就的天路,璀璨而浩瀚;而峰林则是守护天路的巨神,威严而神圣。某颗流星划过天际的刹那,整座山脉突然变得透明,我看见石英晶体在岩层中闪烁,如同大地苏醒的脉搏,跳动着生命的旋律。
月光为每根松针镀上银边,将嶙峋的岩壁化作冰雕的宫殿,晶莹剔透。风过时,霜花簌簌飘落,像山神撒下的祝祷,带着美好的期许。我呵出的白气在空中盘旋,与山岚跳起古老的圆舞曲,轻盈而曼妙。那些被月光漂白的峰峦,原是诸神遗落的琴键,等待黎明来叩响第一个音符,奏响生命的赞歌。
虹桥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恍若连接尘世的奈何桥,神秘而悠远。桥下深谷蒸腾的雾气里,隐约可见土家族先祖的魂灵在跳摆手舞,传承着古老的文化。采药人背着竹篓从雾中走来,药锄上挂着露珠串成的项链,晶莹剔透。他说每座石桥都是山神系在人间的银链,防止峰林化作巨龙腾空而去,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
鹞子寨的绝壁栈道像条银链,将我从人间系向天界,惊险而刺激。俯身时,见云雾在脚下翻涌成乳白的海洋,石峰则是沉没的桅杆,似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某处岩缝里,一株倒生的紫藤正将根须扎进虚空,淡紫色的花穗垂落,恍若神女遗落的璎珞,美丽而神秘。
金鞭溪分作四道银弦,弹奏着亘古未变的乐章,悠扬而动听。溪水绕过砂岩的琴码,将阳光揉碎成跳动的音符,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我赤足涉水时,惊起一群透明的溪鳉,它们银箭般的身影在卵石间穿梭,恍若流动的水墨画里游走的草书,灵动而潇洒。
溪畔的珙桐树正绽放着白鸽般的花朵,纯洁而美丽。风过时,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溪面便成了顺流而下的月光船,带着美好的梦想飘向远方。采药老人说这些树是山神的信使,每年花开时节,便将人间的祈愿捎往天界。我仰头望着树冠间漏下的光斑,忽然看见每片珙桐叶背面都藏着细小的佛龛,露珠在凹处闪烁,恰似供奉的舍利,散发着神圣的光芒。(选自史传统散文集《山河绮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