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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林洞(短篇小说)
大众视野
2025-06-01 14:40:04

五林洞(短篇小说)

 

/陈树照

 

吴德礼终于回到五林洞,他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将军。这块让他朝思暮想的土地,深深地根种着他一生的疼痛。

,这就是五林洞吗?

是的。

将军接过爱人柳梅手中的包,一边扶她下长途客车,一边努力地搜索五林洞的街道和标志物。

36年,弹指一挥间啊!

将军感慨万千。放眼望去,除了镇林业局那几处厂院建成居民楼外,五林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镇上唯一的马路换成水泥路,比从前宽阔多了。小镇还是那么美,森林葱茏,草香鸟鸣,云淡水清,桃源洞天。这里不仅仅是北疆军事重镇,也是曾经的老团部驻扎的地方。小镇不到两千人,位于完达山那丹哈达拉岭,依偎在美丽的乌苏里畔,素有“乌苏明珠”之称。

站在老连队门前,将军看着被疯长的杂草、树木占领的营房,抚摸石碑,感慨地对柳梅说,这是当年带领炊事班战士树立的。“忠诚”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是老团长亲手书写的。将军和爱人拍张合影就来到老团部,老团部已变成某战区的一个营。柳梅想在老团部拍照留念被哨兵制止了。她还想说点啥,将军劝止道:别为难他,按规矩办。

将军领着柳梅一边走,一边打听昔日开饭店的老王头,一个卖瓜的中年妇女告诉他,老王头去世多年了,现在的饭店是一家外地人开的。当年火爆的老王头饭店,已更名为四季丰大酒店。将军茫然四顾,他想起1982年那个遥远的金色的秋天。

 

长途汽车在弯曲的山路上忽左忽右,颠前荡后吃力地爬行,一个急刹车,把吴德礼从沉沉昏睡中颠醒,他不知道何时睡着了。扩了扩胸,揉揉眼睛,他转头看向窗外。除了山,还是山,茂密的山林,被汽车弄得尘土飞扬。他开始努力地寻找,沿途一个多小时,他没有看见一个行人,一个村庄,连一声狗叫也没有。他有些失望,顺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没人回答,汽车仍旧嗡嗡地轰鸣着,偶尔发出粗粝的尖叫声,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五林洞到了,请各位旅客带好行李下车。

一个穿水印兰花白衬衫的姑娘,麻利地帮助旅客提拿东西。吴德礼整理了一下军装,和同来的军校同学一起下车。他快速爬上车顶忙着给大家卸行李。

解放军同志抓住啊,小心摔下来!

吴德礼回头看见女乘务员正在喊他,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微笑着看向他。吴德礼向她招招手,礼貌地说,没问题,谢谢。

随后汽车“哗”的一声关上车门,像一条醉汉摇摇晃晃地摇走了。

接着,一个身穿四个兜的干部,正在指挥两个战士拿行李,很快马车就进了团部。不一会,这批刚从军校毕业的司务长被分配到各自任职的边防连队。

 

当晚,吴德礼睡得正熟,一阵“哒哒嘟嘟嘟”的紧急集合号声把他叫醒。全连迅速列队完毕。

童连长!你的行李呢?!

报告团长!我的行李我家属盖着呢!

团长大声地喊道:解散!随后向同行的参谋低低地说,走,我们走。

吴德礼想不明白,一个侦察连的最高长官,家属来队连一床多余的棉被都没有。同寝的上士小张告诉他说,特务连战士,每天风雨不误地坚持5公里越野训练,每月发放的粮食定量根本不够这种高强度体能训练的补给。连队伙食费超支五千多元,高粱米超支三万多斤。连队长期空缺司务长,前几任都是刚来不久,就找个理由调走了。小张试探性地问:司务长你也不会待得太久吧。吴德礼没有吱声,心想怎么会这样啊?   

 

老兵汪福民,使劲地抽打拉车的马,马却停了下来。吴德礼跳下马车,见车轮深陷在泥坑里说道:

王福民你下来!

今天是军需股报账最后一天,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叶德礼着急地对汪福民说,你在前面赶马,我在后面推车。听我的口令,我喊加油,你就抽鞭子,尽快把马车弄出来,不然今天账就报不上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开始操作。吴德礼喊了两声,车轮很快就从泥坑里拔出来。吴德礼回头看见一个裤腿沾有泥点点的姑娘,和几个学生,他们正在帮助推车。待女同志抬起头,吴德礼惊喜地说道,是你啊!那女同志也认出了吴德礼,笑了笑回应道,原来是你?

那姑娘不是他人,正是那天在五林洞车下喊“解放军同志,小心摔着”的乘务员。

谢谢!谢谢你!

不客气,你好!我叫徐瑜娟,是五林洞中心校的老师。

你好!我叫吴德礼,是边防十连的司务长。

双方想握握手,看到彼此手上沾满的泥水,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家访了,我们回五林洞中心校。

上车吧,正好顺路,我们也去五林洞。

好,谢谢!

上车后,徐瑜娟冲着叶德礼笑了笑,吴德礼问道:

怎么,不当乘务员了?

不当了。五林洞中心校缺俄语老师,当孩子王来了。说完徐瑜娟转过脸抿嘴一笑,自言自语地,这么巧啊。

马车缓慢地向前爬行,抵达中心校时已接近黄昏。透过夕阳的余晖,吴德礼仔细地打量着徐瑜娟。真是一个大美人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一泓碧波泛动的春水。长长的睫毛和白嫩嫩的圆脸蛋儿充满古典和时尚的美。那身绣花白衬衣尽显她青春成熟的气息。乌黑靓丽的短发衬托她高高的鼻梁,越看越漂亮,越看越优雅。她的美,不张扬,不做作,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德礼,谢谢你们哟。

不客气。

有时间来中心校啊。

好!

徐瑜娟跳下马车,落落大方地领着她的学生就往学校走。

此刻,吴德礼想起她长得像电影《庐山恋》的女主角张瑜,对,张瑜。那微翘的嘴唇,微笑时比张瑜更迷人。吴德礼暗自说道,对,太像张瑜了。比张瑜个头高挑,身材要好,更清纯,更性感。

徐瑜娟回过头,看见仍站在马车旁的吴德礼,向他招了招手,冲他笑了笑,转身走了几步,停下,跑过来把中心学校的电话写给了他。

吴德礼激动不已,跳上马车急急忙忙往团部赶。他前脚刚进后勤处的大门,就听见走廊有人喊他。德礼你可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呢。没等他回头,宋树军、叶贵文、于金明 、曲家池、张烈龙已闪身围住了他。报完账,吴德礼让汪福民带着油、米、面和购买的土豆、白菜赶着马车回连队,他在团招待所住下。明天团里召开司务长工作会议,布置冬储取暖和明春蔬菜大棚的种植工作。

平时大家都在各自的连队忙碌,连队与连队相距比较远,又因南边有战事,珍宝岛的地理位置又特殊,形势很紧张,部队管理严格,出门机会太少。大家难得相聚,兴奋是自然的,他们各自叙说着连队工作和后勤情况。吴德礼半杯白酒下肚,红着脸说,你们说的那些都不叫事儿,我们连队光是马料就超了两万多斤啊。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从珍宝岛谈到中苏关系,从站岗不站二班岗,当官不当司务长,再谈到老山前线。

 

中秋节的前两天,吴德礼找到童连长提出全连中秋节吃月饼。童连长吃惊地说,连队从来没有吃过月饼啊!农村籍战士见都没有见过。吴德礼说,正因为战士们没有吃过,我才想让大家吃一次。童连长问,钱从哪儿来?吴德礼说,我三个月工资,加上去年我表哥给的八十元钱,共计有两百多块,够给同志们买月饼了。

吃月饼的事定下来了,每人发放多少,吴德礼心里没有底。正赶上跑完5公里越野的汪福民来食堂打水。于是,吴德礼让汪福民试吃一下。两斤八块月饼,满满一小筐,汪福民很快就吃光了。问他还能不能吃了,他不好意思地说,要是有俺还能吃。吴德礼彻底明白了,老虎连为什么高粱米超支了三万多斤。

中秋节晚餐时,吴德礼亲自给大家发放月饼,每人发放月饼两斤。因为是第一次吃月饼,多数战士都舍不得吃,吃了几块,就去喝大碴子粥,把剩下的月饼带回宿舍珍藏起来。

吴德礼上任后,先从食堂卫生开始抓作风建设。炊事班的战士们说他是个有洁癖的人,是那种从外到里都干净利索的人。平时他注重军容风纪,军装总是压得线直面平,角线分明,容不下半点灰尘。学生时代的他就深受表哥的影响,一直想成为一名军人。他瘦高的个头,方长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配上那身草绿色的军装,显得英俊高大帅气。用他的话说作为军人,就该这样,表里如一,气爽干净。一度因为他穿着线直笔挺的军装,被林副团长批评过:穿那么干净,怎么下炊事班?后来林副团长,发现自己误解了他,郑重地向他道歉。

他穿着旧军装戴着白围裙,蹲在炊事班,没事就带领大家搞卫生。“卫生好不好,重点看死角,死角搞得好,卫生就合格了”。这是他的口头禅。他最拿手的菜是在沈阳鹿鸣春饭店学成的“扒白菜”。一棵普通的白菜经过他的手,就是一道色香味美的佳肴。他把在军校学来的烹饪技术一一教给炊事员,让他们快速提高烹饪技术。

上周二午饭前,连队泔水桶里漂着半个馒头,吴德礼发火了,他在全连队列前面吼道:

这是谁干的!站出来!

沉闷,长时间的沉闷。他把馒头从泔水桶捞出来,用水龙头冲了冲,接着喊道:

谁干的,站出来!

仍旧没有人说话。这时他把馒头掰一口一口吃掉。然后话锋一转,从今以后,谁扔的馒头谁吃。如果找不到人,对不起,炊事班先吃,然后把馒头和在面粉里做成面条大家一起吃!

    从此,连队再也没有扔馒头和倒饭的现象了。

上任的第一周,吴德礼就恢复了连队伙食生活会。每周吃什么开会制定食谱并公示,一改过去食堂老三样的做法。伙食上来了,战士们的精神头也不一样。帮厨的,去炊事班打扫卫生的人多了起来。一班长说:有司务长和没有司务长就是不一样,司务长你可不能走啊!有的战士悄悄地给他洗衣服,帮他搞宿舍卫生,节假日邀请他去班排打扑克。有的战士探家归队给他捎土特产,他也帮战士们写家信,很快他就和全连官兵打成了一片。

吴德礼爱连队,更爱士兵。那天连务会结束后,童连长对他说:一个好的司务长,能当连队半个家。一顿好伙食,胜过做十次政治思想工作。连队除了军事训练、政治学习、军容风纪,其他都是司务长的工作,司务长责任大得很啊。吴德礼认同地说:请连长放心。

 

今天是周末,吴德礼和徐瑜娟约好了去五林洞七里沁湖。早早地吴德礼就来到湖边。

太阳像一面镜子在七里沁湖晃动。苇荡草丛中,蚊蝇似风雨鼓荡着。瞎蠓像蜻蜓那么大,嗡嗡地来回轰炸。吴德礼十分好奇,朝前走了几步,瞬间胳膊上哲起一片大红包。他用湖水清洗,越洗越痒,越痒越想挠,奇痒难忍啊。

德礼!

徐瑜娟在远处向他招手,白纱裙被山风鼓荡着飘了起来。

她蹦蹦跳跳,向他走来。当她发现吴德礼胳膊上大小不等的红包时,咯咯地笑了。

中着了吧。

没想到瞎蒙那么大。

这是见面礼啊,哪个初来五林洞的人,没有被瞎蠓、小咬热情地招待过?

徐瑜娟一边给吴德礼涂抹风油精,一边告诉他,这种瞎蠓、小咬专门找外地来的生人叮咬。什么时候你真正地成为五林洞人,它们就不咬你了。

这么神奇啊!

当然,我们五林洞的水土好嘛。

哈哈,两个人说着笑着肩并肩,手挽手,沿着湖边慢慢地徜徉。看花、看草。看蓝天、看白云。看蜻蜓在荷花上起落,看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吴德礼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她说:考大学。你呢?

我要当边防团的团长。

为什么是边防团?

因为娟你啊!

嘴真贫。徐瑜娟撒娇地说,随后两人对视哈哈地大笑起来。

中午他们在草地上用餐,有小炸鱼、猪头肉、煮鸡蛋、花生米、干豆腐卷、黄瓜。格瓦斯大瓶啤酒。显然,徐瑜娟为这次约会用心地准备过。

我家就住在七里沁湖上边的徐家屯,我是家里的独女。父亲平日以打鱼为生,春天种植蔬菜大棚。母亲身体不太好,常年需要有人照顾。我从小就仰慕军人喜欢那身绿军装。徐玉娟边说边深情地看着吴德礼。

我老家在辽宁大连,父母都是中学老师,表哥是某部干部科长。刚到五林洞时,表哥就打电话,让我别上火,先干着再说。知道边防部队苦,没有想到会这么苦。成天吃高粱米,连队吃一回过水面条,食堂没有别的声音,“呼呼呼”几声一碗面条就没了。满满三大行军锅,不到三分钟就捞光了。连队穷啊,一年到头没有什么油水,战士们训练强度大,冷丁吃一顿细粮就像过年。

说实话,有一阵我真的扛不住了。

想当逃兵吗?

当时我想好了,若是调不走,就泡病号退役。

为什么没走啊?

娟,多亏你的鼓励,才让我扛住了。

说完吴德礼深情地看着徐瑜娟,徐瑜娟笑容灿烂地说:

人人都有扛不住的时候,扛不住咬咬牙就过去了。

吴德礼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谢谢!娟,其实,前一阵调令到团里了,被我拒绝了。

徐瑜娟泪闪闪地望着吴德礼,站起身,伸手拉起吴德礼。

湖光水色,满耳鸟鸣。手牵手,他们扑踏,扑踏向前走,在一片荷花盛开的池塘前停下。吴德礼看到他们水中的倒影时脱口而出。

娟,你真美!

徐瑜娟不好意思地迅速挣开他的手,白嫩嫩的脸蛋儿羞得彤红彤红,像天边火烧的云。

夕阳西下,清风袭来。吴德礼脱下外衣,一跃跳进池塘,一个猛子扎过去,吓得徐瑜娟连忙直呼——

危险!快上来!

说完她跑过去,伸手去拉吴德礼。刚握上吴德礼的手,一使劲,她就滑进池塘,埋在水中。

吴德礼快速地抱起徐瑜娟,急忙把她推上岸。徐瑜娟站起身,白纱裙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水珠在她身上流淌。她一边说,快把衣服递给我,一边慌乱地用手捂着身体。

这一天,好像湖边的路在他们的脚下能一直铺下去似的,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直到太阳在七里沁湖消失,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1983年的早春,像一声声喜鹊的啼鸣,悄悄地降落五林洞。

司务长,扣大棚是件新鲜事物,没有先例,完成任务不容易啊。连长你就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吴德礼和童连长一边走一边探讨连队种植大棚的事。其实去年冬天,吴德礼就开始筹划资金和物资。两个大棚大约需要2000元。没有资金,怎么办?吴德礼先是向团财务股预支了700元,自己垫上300元。剩下1000元,他多次找老王头协商,并承诺新鲜蔬菜下来,除了连队食堂外,第一个供应老王头饭店,并以市场最低价格。老王头答应借他500元,另外500元他让徐瑜娟找她父亲想办法。

东拼西凑,资金总算解决了,但种植才是重点和难点。面对大棚种植,吴德礼脑海一片空白。他着急,徐瑜娟也跟着急,两人常在一起商量和想办法。最后还是徐瑜娟劝说她父亲做了十连大棚种植的技术员。

扣大棚的前两天,吴德礼就把徐瑜娟父亲接到连队,除了让徐师傅教授战士们种植技术外,还让他帮助把大棚扣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边防十连的两个蔬菜大棚,像一对银色的苍龙坐卧在十连后边的雪地里,在早春的傍晚闪动着粼粼的光芒。吴德礼和两名战士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回连队,一阵大风袭来,大棚的西北角被大风掀起。吴德礼和两名战士死死地拽住塑料薄膜,他们被大风多次拽倒滚翻在地,手勒出血丝流血,像针扎一样痛,他们死死地攥住塑料薄膜不放。大棚保住了,吴德礼和他的战友们,却趴在雪里流下了眼泪。

合盘、分苗、管护,经过30多天的生长,菜苗均已坐果。黄瓜、芹菜、西红柿、小青菜、青椒、茄子、香菜、大葱、苦菊、小白菜等品种多达十多个。一个多月,叶德礼累坏了,有时徐瑜娟去大棚找他,见他倒在地上呼呼睡,喊都喊不起来。

周六下午,吴德礼和往常一样,在大棚里搭架松土,抬头发现黄瓜在成片地枯萎打蔫,绿叶上有很多小虫子。不好!黄瓜得了枯萎病,需要乙蒜素乳油液喷洒,若再推迟,恐怕虫患蔓延。吴德礼急急忙忙跑到老王头饭店,骑上摩托车,发疯地向徐家屯狂奔。

徐瑜娟刚从曲家屯家访出来,天就要黑了。一阵大烟泡抽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加快步伐往家里赶。刚要进屯,她发现了地上的摩托车,走近一看,吓得她哇哇哭了起来。    

德礼!吴德礼!你醒醒啊!

她抱起吴德礼,怎么摇也没有反应,于是,她大声地呼喊:

来人啊!快来人!

村民们应声而至,迅速地把吴德礼抬进徐瑜娟家的火炕上。徐瑜娟一边戚戚地落泪,一边给吴德礼擦拭泥水。她父亲说没事儿,小叶属于疲劳过度,又从车上摔下来,轻微脑震荡,用热毛巾焐焐脑门,一会儿就会醒过来。果然,大约二十分钟,吴德礼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醒后的吴德礼,见徐瑜娟在一旁抹眼泪,不好意思地说,拐弯时太急了,冰把摩托车甩翻了。他急忙爬起来,看到腿上几处刮伤说不碍事。他恳请徐师傅无论如何,也要带上蒜素乳油液去救治大棚里的黄瓜。徐瑜娟一边抹泪,一边埋怨地说:算你命大,要不是我今天家访,你肯定会被冻死。说着说着又抽泣起来。吴德礼顾不上徐瑜娟的埋怨,他拉住徐师傅的手就往外走。徐瑜娟送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先别走,等一下。不一会,她从屋里拿来一副毛手套一双毛袜子对吴德礼说,毛背心我正在织呢,织好了给你送去。接过徐瑜娟的手套、袜子,吴德礼连声谢谢也没来得及说,拉着徐师傅头也不回地往连队的方向奔去。

 

三月的五林洞,冰雪还未消融。昨夜一场小雪,大地凛冽洁白,一大早,喜鹊就在枝头跳跃不停。大棚的黄瓜下来了,那些顶花带刺的黄瓜,一条条挂在细细的青藤上,像一个个鼓动的小喇叭,让人振奋。第一批黄瓜摘了70多斤,当天县蔬菜公司黄瓜供应标价:1.50元/斤。一周后,芹菜、西红柿、茄子、小青菜等相继爆棚。

新鲜蔬菜下来了,三连的宋树军,五连的叶贵文,六连的于金明,七连的张烈龙,八连的曲家池他们一起来到十连。除了吃,除了拿,向吴德礼祝贺的同时,还让吴德礼传授技术和经验。

德礼,你出来!

吴德礼听到是徐瑜娟来了,他快步上前把她迎进大棚,介绍道:这是中心校的徐瑜娟,徐老师。

行啊,哥们,原来你背后有美女教授啊。

德礼,什么时候处上的?

原来小徐子白天黑夜地来大棚陪你聊天啊。

你小子,大棚爱情两不误啊!

宋树军带头,曲家池鼓动,大家说笑着把吴德礼弄得脸红脖子粗直挠头。他赶忙向徐瑜娟解释道:他们是我的军校同学。

知道,你们一起来的。

徐瑜娟不急不忙,灿烂地笑着,从挂包里拿出几本书递给吴德礼。给,这是我从饶河县城书店给你买的。说完像一缕春风似的飘走了。吴德礼一看都是大棚培育和种植方面的书籍,于是喊道,你们来着了,相互传着看吧。

 

下面请吴司务长介绍大棚的种植情况。连长童岩林正在主持会议。

除了食堂吃的,团部用的,本钱2010元,净剩2866元。

大丰收啊!可喜可贺。指导员崔来福看着吴德礼赞扬地说道,接着又问道:司务长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想用1500元购置渔具。开江后,我要下江打鱼,为连队改善伙食,补补亏空。再用400元,抓几头小猪仔,结束连队常年有舍无猪的现状。余下的钱留给连队改善改善伙食。

童连长高兴地说:好,举手表决吧。通过!

大棚种植成功了,团里和军分区多次组织人员来连队参观学习,十连的先进事迹也被沈阳军区《前进报》以“冰天雪地柿子红”为题进行了报道,吴德礼也多次受到奖励和表彰。童连长多次在连务会上说:在司务的带领下,上下齐心协力,连队超支的经费经过这两年大棚种植、打鱼、养猪等生产经营被补平后还略有结余,高粱米和马料经军分区和团里小农场的调配也算补齐了。

1985年的春天,正值大棚出菜之际。吴德礼接到合江军分区的命令,让他即刻启程到沈阳军区后勤部报到。突如其来的命令,吴德礼有点蒙了。他急忙用军线拨打中心校的电话,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接不通。没有办法,军令如山,他来不及告诉徐瑜娟。他匆忙收拾好行李,登上了团里早已等在操场接他的绿色吉普车。

 

老吴,没事吧。

将军摆摆手,柳梅知道他除了弹片有时在体内发作外,其他没啥问题。但早晨给他测的血压高达165毫升,还是吓她一跳。

扫墓用品准备好了,几点出发?柳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

今天正好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人多,早点走吧。将军说着就走出了宾馆。

昨天傍晚从徐家屯回到五林洞,将军感觉身体像被抽空似的,像一场梦,梦醒,事更,人非。愧疚。亏欠。他想不明白,徐瑜娟那么优秀的女人,为什么终身未嫁,去了异国他乡?他一夜未眠,一种从未有过的负罪感将他吞没,揪住他的心。

“不辞而别?忘恩负意?”将军一遍又一遍地拷问自己,试图找出答案。

老山前线急需司务长,军区从历年军校毕业学员中,抽调一批基层优秀的司务长支援前线。你的先进事迹被军区首长看到了,推荐你任前线某作战特务连司务长。当年报到后杨干事这样对他说。

在老山,在猫耳洞,在战场上,死神多次降临。吴德礼多么想给心爱的她写信啊,告诉她无尽的思念。可是他多次中弹受伤,生死未卜,不敢动笔。将军又深陷痛苦之中,找不到答案。从前线下来,12人回来8人,重伤2人。轻伤一人。吴德礼要求回到边防老部队,但一纸命令却让他去总后任少校助理。有了固定地址,他第一时间给五林洞中心校打电话,校方告诉他,徐瑜娟读完大学就去苏联了,联系中断。他又多次给徐瑜娟和她父母写信,均被查无此人被退回。他彻底地绝望了,面对苍天,面对五林洞,他泪流满面。

人人都有扛不住的时候,扛不住咬咬牙就过去了。

也就是这句话。那个长得像张瑜的漂亮女人,让他在五林洞,在老山前线,在后来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这句圣言,让他一次又一次柳暗花明。他把对她的爱,对她深深地思念和愧疚转入工作中,从少校助理一步一步干到中将部长。他从未放过自己,甚至遇上美丽善良的柳梅,依然如初。

老吴,在这里。

他们按照老乡告诉的地址,找到徐瑜娟父母的墓碑。将军把墓地打扫得干干净净,把鲜花放在墓前,深深地鞠躬,双膝跪地,老泪纵横:老伯,对不住啊!

随后他又痛恨地骂了一句:

该死的战争!

就在吴德礼转身回头的那一刻,夕阳下,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灿烂地笑着向他们走来。

 


 

作者简历:

陈树照,河南光山,著有诗集《远方》《空城》等5部,长诗《日出而作》《屠夫》等,结集或入选各种版本100余种;著有长篇历史小说《左宗棠收新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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