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达卡机场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贫穷,而是一种魔幻现实。
左边是闪闪发光的玻璃幕墙大厦,右边是歪歪扭扭的铁皮棚户区,中间就隔着一条不到五米宽的马路。

这种视觉冲击让他愣在原地,连行李箱都忘了拿。

"先生要擦鞋吗?"一个瘦小的男孩蹲在出口处,手里攥着把掉毛的刷子。他刚想摇头,男孩立刻补了句:"只要五塔卡,比一瓶矿泉水还便宜。"这话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后来才知道,在这里,一瓶矿泉水的价钱确实够擦十次鞋。

达卡的富人区停满了进口豪车,一瓶矿泉水能卖到三十块人民币。可走出不到两百米,就是成片的贫民窟。铁皮搭成的房子小得可怜,一家六口挤在十平米的空间里,连电扇都是奢侈品。有个本地朋友告诉他,这里的人夏天降温就靠往屋顶塑料布上泼水,假装是空调。他听完差点笑出声,笑着笑着就觉得鼻子发酸。

公司里有个叫萨吉德的年轻人,达卡大学硕士毕业,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月薪才一千二百块人民币。问起买房的事,萨吉德笑得比哭还难看:"像我们这种人,还不如操心明天的大米会不会涨价。"达卡市中心的房价每平米要两万块,普通工人干一个月还赚不到八百块。这感觉就像在北京月入三千,面对的却是二十万一平的房价,连做梦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第一次被交警拦下时,他还挺纳闷,自己明明没违反交规。那个穿着制服的家伙咧嘴一笑:"现在没有,要是不给五百塔卡,马上就有了。"后来他才明白,这里的公务员基本工资不到一千块,但靠着这些"外快",很多人月入过万。这让他想起老家的一句老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在这儿,没钱连路都走不通。

他雇的女佣拉希玛才二十出头,已经有两个孩子。十五岁嫁人,十七岁生娃,丈夫跑了,只能出来当佣人。有天拉希玛突然问他,觉得自己的女儿能不能上大学。他张了张嘴,愣是没敢接话。在这个国家,超过一半的女孩活不到十八岁就会嫁人。拉希玛们的命运就像雨季的达卡街道,刚积起点希望的水洼,转眼就被现实的车轮碾得粉碎。

菜市场的物价涨得比电梯还快。去年还能买一斤肉的钱,今年就只够买半斤。超市里的进口商品标价高得吓人,一盒巧克力顶普通人三天工资。他认识的一个纺织厂女工,每天站十二个小时,月底拿到手的钱还不够在国内吃顿像样的火锅。这日子过得,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猪差。

达卡的空气污染严重到能看见漂浮的颗粒,自来水喝下去准保拉肚子。有次他在街边买了杯奶茶,结果上吐下泻三天,去医院躺了一礼拜。医生见怪不怪地说:"你们外国人就是娇气,我们本地人早都免疫了。"这话听着像玩笑,细想却让人心里发毛。

临走那天,萨吉德来送他,突然问了个问题:"您觉得我们这儿还有希望吗?"他看着萨吉德的眼睛,那里面有种东西,像快烧完的蜡烛,明明快灭了,却还拼命亮着。他想起这年见过的太多人:擦鞋的男孩,受贿的交警,早婚的女佣,还有无数个像萨吉德这样的年轻人。他们不是不努力,是努力了也看不到出路。
在回国的飞机上,他望着逐渐远去的达卡城,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贫穷。不是缺吃少穿,而是明明看得见希望,却永远够不着。就像隔着橱窗看蛋糕的孩子,鼻子都贴在玻璃上了,就是吃不到嘴里。这种绝望,比任何物质匮乏都来得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