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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浩:消失的打麦场(散文)
侯发山
2025-06-03 21:50:52

消失的打麦场

文/武浩 

麦子扬花过后就进入灌浆期,颗粒日渐饱满丰收在望。这时候,生产队里就开始“碾场”了。

生产队选择的打麦场就在马路边,这块地大小适中还很平坦,年年都会被当做打麦场,交通也便利。碾场须先“泼场”,经验丰富的老全叔,挑来一担担井水,舀起一瓢水,甩开臂膀完美的划出一道弧线,将一瓢瓢的水用力洒开,银亮色的水在空中像一把展开的扇面均匀落下,将地面打湿。这个度要把握好,土地太湿了就会泥泞不堪,无法碾场,水洒少了场就碾不结实。然后撒上一层厚薄适中的麦糠,既可防止泥土粘结在石磙上,又起到了强化硬化土地的作用。场泼好,稍稍等待一下让水充分浸润土地,套上牲口,拉上那只几百斤重的大青石磙,石磙后面还要再拖一个沉重的地排用以找平地面。碾场一定要用骡子或者马,跑起来飞快。如果用一头慢慢吞吞的老牛,怕地都晒干了场还未碾好。这样经过一圈圈无数遍地碾压,一块瓷实光滑的打麦场就碾好了,堪比水泥地面,连灰尘都不起,就是下雨都少有渗水,可以放心地在这里打场、扬场和晒粮。

打麦场碾好了,也就意味着最繁忙的麦收季节来到。“蚕老一时,麦熟一晌”,五黄六月正是焦麦炸豆的时刻,抢收抢种分秒必争。队长大建哥就像一个运筹帷幄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不仅安排收麦还要安排种秋,从割麦、运输到打场通盘谋划。随着太阳的升高,打麦场里热闹起来,收割下来的麦子源源不断往打麦场运送,一辆辆的架子车大马车,拉着小山似的麦捆涌进了麦场,大建哥指挥着男人们卸下一车车的麦子,将麦捆解开,摊到打麦场上。别看厚厚的一层麦子,在六月干燥酷热的天气里,经过几个小时的暴晒,麦子早就晒的焦透,很快就能打场。

打场时必须高温干燥,这样才有利于小麦脱粒。赤日炎炎暑气熏蒸的晌午,正是一天当中最酷热的时候,连蝉鸣的聒噪都少了许多。男人们头戴草帽,裸露着油光闪亮高高隆起的肱二头肌,肩头搭一块擦汗的毛巾,趴在麦场外的机井水池边,逮住刚刚抽上来冰凉冰凉的深井水一阵猛灌,直喝的肚皮里的水“咕咚咕咚”来回晃荡。别怕水喝得多,这些水很快就会变成汗珠,从头上、从脊背和身上每一个毛孔里渗出。这时随着队长“打场了”一声呐喊,一群男人便奔向打麦场,就像战士奔赴沙场。大青骡似乎早就按捺不住了躁动,兴奋地刨了刨前蹄,“咴咴”打了个响鼻,拉上碾场时的那个大青石磙,不待扬鞭奋蹄前行,一圈一圈一趟一趟不知疲倦。在石磙的反复碾压下,很快麦粒和秸秆脱离,麦秸秆下集聚了厚厚一层麦子,这时就可以开始“起场”了。男人们用粗壮光滑的桑木叉将麦秸挑起来,再抖几抖,把夹在麦秸中的麦粒抖落干净,然后将麦秸挑向一边,很快场地上一层金黄的麦子就显露了出来。这是农民最劳累的时候,也是农民最开心的时刻。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白居易的诗,就是农民夏日收麦子的真实写照。令人感叹的是,一千多年了,我们的农民仍然沿袭着千百年来的传统耕作方式,使用的还是畜力,离不开的还是人力。勤劳朴实的农民,并没有怨天尤人,如雨的汗水辛苦的劳作,他们却丝毫不感到疲惫,灿烂的笑容依然洋溢在脸上。就这样一次次地重复,直至当天的麦子全部打完。

如果天公作美,有微风吹来,则可以进入下一道工序即“扬场”。刚收获的麦子里面,掺杂有许多秕糠和杂质,这就需要借助风力清除杂物。不需要太大的风力,只要找准风向。经验丰富的队长大建哥亲自下场,他照着手心吐了一口唾液,抓起一把木锨,先向天上扬了一锨,再次校对方向,随后几个人天衣无缝般密切配合,有人向空中扬麦子,有人在麦子落地的瞬间,用一把长长的扫帚捋过落下的麦子表面,将没被风吹出的秸秆和麦糠轻轻掠去。此刻木锨与麦子摩檫的“嚓嚓”声,扫帚掠过麦堆的“沙沙”声相互交织,有韵律有节奏不疾不徐配合默契。有时为趁东风,节奏加快高潮迭起,每一个扬麦的步骤伴着麦雨落下的律动,就像诗歌中的押韵,又像跳动的音符,奏响着和谐的乐章。很快,随着空中不断落下的麦子雨,一座麦子堆成的金山越来越高。扬好的麦子,再经过阳光曝晒,扔一粒进嘴里,咬一下发出“咯嘣”脆响,就可趁热收仓,热麦入库防霉防蛀,阳光的味道也被纳入粮库里。

有句谚语“人对脾气客对货,老牛对着麦秸垛”。随着打麦进入尾声,打麦场上隆起来一座座麦秸垛,这可是生产队老牛一年的口粮,但麦秸垛也是孩子们的游乐场。生产队的日子,我还很小,经常和小伙伴在打麦场玩耍,常常赤脚在麦谷堆上来回跑,把麦子堆当成了沙堆玩。场边一座座新隆起的麦秸垛在阳光下闪着熠熠金光,散发着麦子的清新气味,我们争先恐后地向上爬,但秸秆十分蓬松光滑,还未爬上去,就滚落下来,但我们乐此不疲,最后衣服里钻进了许多麦糠,刺痒难忍,回家还免不了被父母一通责骂。

最喜欢在高高的麦秸垛里藏猫猫,小伙伴们常常废寝忘食不亦乐乎。有一次晚饭后,我们几个又来到打麦场玩捉迷藏,秀婶家的三娃藏的太隐秘,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找到他,几个人又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不见回应,心想可能他不辞而别了,夜已深,大伙都一哄而散。秀婶儿半夜了也没有等到三娃,急的到处寻找,我半夜被父亲扯着耳朵揪了起来,领着大人来到打麦场,终于找到了三娃。原来他在麦秸垛上掏了个洞,自己又用麦秸封住了洞口,藏得是真隐蔽。时间一久,躺在柔软厚实的麦秸上,像席梦思床一样舒服,三娃竟然呼呼大睡起来,害的一大群人夜半三更到处找他,一场虚惊。

后来,每个生产队都有了拖拉机,用拖拉机打场代替了牲口打场,效率提高了许多,但隐患也随之增加。有一年麦天,我们隔壁生产队拖拉机在打场时,长时间的高温运转,排气管里迸溅出的火星点燃了干燥的麦秸。本来拖拉机戴的有防火罩,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颠簸中丢掉了。年年打场生产队都注意防火,打麦场一字排开摆放了许多水缸。但天干物燥,人们低估了火的威力。只一瞬间,大火迅速蔓延,在风的助攻下,干燥的麦秸简直像火药一样爆燃,烈焰“噼噼啪啪”伸着长长的火舌,舔舐着它接触到的一切可燃物,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伴随着滚滚浓烟,犹如一头狂暴的巨兽,将整个打麦场变成了一片火海,烈焰腾起十几米高,将麦场边高大的白杨树都烤的树皮爆裂枝枯叶烂。人们惊慌失措,绝望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我们两个生产队的打麦场仅仅相隔一条马路,不待有人呼唤,男女老少迅速响应,抓起盆盆罐罐跑去救火。然而,面对蒸腾烈焰,才知道什么是杯水车薪,一桶桶一盆盆的水泼上去根本不济事。况且,几百度的高温炙烤,人根本就走不到火的跟前,远远泼上去的水,很快就随着烈焰蒸发了。那时可能也没有消防队和救火车,就是有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几百号人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将打麦场吞噬,直至燃烬。

空气中弥漫着麦粒烧焦的味道,余烬还在冒着屡屡青烟。面对劫后惨状,整个生产队不分老幼,都痛哭失声,内心充满了失落和无奈。他们一个冬春,从耕地到播种,从灌溉到打药,直至收获,付出了多少汗水心血,却面对大火束手无策,半年的劳作子虚乌有,一季的口粮化为粉齑,教训惨痛。

不得不佩服现代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和社会的快速发展,现在,打麦场早已经消失,现代化的收割技术大大提高了麦收的效率,代替了打麦场的几乎所有功能和作用,让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在广袤无垠的金色麦田,看微风吹过麦浪,轰鸣的收割机向前推进,秸秆被粉碎,麦粒被分离收储。你只用安静地等待在地头,坐等收获丰收的喜悦。

作者简介:武浩,某公司主管,巩义市作家协会会员,郑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近年来在人民日报、今日作家、大河文学、顶端新闻、河南小小说等媒体上发表作品30多万字,2023年出版有散文集《故乡有条倒流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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