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都在想什么?
原创小说家邓刚
看到一排十来岁的孩子，站在台上高声朗诵：长大了要做祖国的栋梁，当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候，挺身而出，奋勇向前……
台下一片激动的掌声，我也倍感热血沸腾，心情振奋。但身旁的一个老者，也许是老教授，却微皱眉头，轻声细语地说：“我们总愿喊高大上的口号，响亮却空洞……”
后来与老者细谈，他说：“我们的孩子从来没想到长大了要当家庭的栋梁，从来没想到当父母需要的时候，能不能挺身而出……什么叫祖国，其实就是千千万万个坚实的家庭支撑，如果不将家庭生活搞好，你还能当什么栋梁!……”
老者最后叹息道：“当然应该有高大上的教育，不过，总是高大上，而不脚踏实地，那就会使人心浮躁，不肯弯下腰来干实事。”
我陡然感到老者相当睿智，让我一下子明白许多。在国外看到N多教授专家穿着工作服与工人们一起出力流汗。可在我们这儿，只能看到教授专家站在高处指点工人这样那样……而看到更多的年轻人好高骛远，不愿干脏活力活，只要弯腰流汗出大力，就觉得丢人。在小区楼道里看到送外卖小伙子，楼上楼下飞跑，一个个汗流浃背。我用称赞的口气说：“厉害!”他们却惶惑地看着我，说：“厉害啥啊，我们都是出苦力的!”
最近从微信上看到，一些很有水平的年轻人，拼命考公务员，拼命攀爬高等职业，直到拼死了，也决不干普通工作。看来他们认定出苦力的是下三赖，不是国家栋梁，没有出人头地的光彩。我们高大上的理论可能太高大上，飞到天上下不来了……
笔者曾在各大院校讲座，互动时学生们提出的问题往往令我惊讶甚而惊叹，他们几乎全是操心“高大上”的问题：什么“我们怎样才能走上世界文学的高峰?”，什么“我们的文学艺术事业怎样才能高歌猛进?”，什么“我们为什么缺少放眼未来的宏大叙事作品?”……总之，我们的听众真了不得，心胸开阔，高瞻远瞩，自己过得怎么样从不当回事儿，张口闭口国家和世界。现实生活中一些人连一点小事都办不成，处处碰钉子被呵斥得焦头烂额，却为全世界的大事操心上火。坦率地说我佩服得都有些惶惶然了。
笔者应邀在香港面对大学生讲座时，学生们提的问题竟然全是极个体的私事——为个人当下学习和生活的忧虑而寻求解决的办法;读一本小说产生的人生困惑;还有的年轻听众正在爱情的关口，要我为他(她)正在选择的“爱友”拿定主意。总之，大都是与我认真详细地探讨生活的路数，没一个人问“天下大事”。
记得当年我当工人时，钻进泥沟里挥焊枪抡大锤滚打摸爬，头上却飘扬着鲜红的大标语“身立工地望天下，胸怀世界干革命!……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数十年来就这么一个劲儿地雄壮高喊，总觉得讲个人的小事丢人，唱高调光荣。
如今到公园到娱乐场所，你会看到许多人聚在一起大讲国际形势：这个国不怎么样，那个国更不怎么样，我去当总统会干得更好!……讲得慷慨激昂，剑拔弩张。讲累了，讲饿了才想起到市场买菜，突然看到猪肉涨价，立即大骂“怎么比昨天贵一块多钱，不让人活了呀!”。
当你经常看到一群人，有的提着塑料袋，有的披着衣衫，有的光着脊梁，却在探讨天下形势，指点江山风云，你会被感动得莫名其妙。
都说外国人文化高，水平高，可我在国外看到那些金发碧眼，一个个傻乎乎的。你要是问他们一些生活以外的大事，他们往往目瞪口呆，茫然无措，似乎你在问外星人的事。他们对国际国内形势大多是一无所知，有的甚至都说不清楚自己国家总统副总统的名字，绝对是不懂政治的一群笨蛋!但谈起购物、衣饰、美食、景色等生活的小事，却能口若悬河，说得有声有色，这使充满政治热情的我们感到疑惑不解。
是一种什么样的教育，令我们有如此腾云驾雾的思维?面对世界大事滔滔不绝，夸夸其谈，重任在肩。可在个人生活的小事上却斤斤计较，唉声叹气，满腹牢骚。
我最初写小说，很多高人指点我，要写大题材，写大事件，否则你出不了大名!问题是我这个每天挟着饭盒上班的工人，压根就写不了大题材，大事件，其实我都弄不懂什么是大题材大事件。虽然领导天天要我们胸怀天下，放眼世界。但买一个四两粮票的面包，一盘两角钱的炒菜，我都心疼半天，思考再三，这样狭小的心眼哪里能胸怀天下，哪里能写什么大事件，大题材!
深深的夜里，我握着笔杆，觉得满肚子都是故事，却不知道从哪儿下笔。而且只要下笔写个开头，立即感到这太渺小了，太没意义了，太不高大上了……我几乎就绝望了。突然的一天，我看到一本有关创作的书，上面写道：“什么叫大事件大题材?给你的生命带来痛苦或带来欢乐的经历，就是大事件大题材。”我陡然脑洞大开，来了灵感，想起当年为了生存在风浪中拼搏，憋着一口气量潜进凶险的暗礁里;想起我在冰冷的海水里被冻僵，挣扎着向温暖的岸边爬行……人的生命相当脆弱，可为什么又相当顽强?……
我手中的笔颤动而激动，我写下绝对不是大事件和大题材的小说《迷人的海》，万万想不到，却给我带来迷人的人生历程……
*邓刚长篇小说《绝对亢奋》、《山狼海賊》、《N级保镖》、《娶个媳妇上东炕》等作品在“喜玛拉雅”播放，绝对有意思，你会笑得眼泪哗哗的!希望你收听
*作者简介：现名邓刚，原名马全理。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人民文学》编委。发表《曲里拐弯》、《山狼海贼》、《绝对亢奋》、《迷人的海》等作品数百万字，作品改编成影视剧本《站直啰，别趴下》、《狂吻俄罗斯》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