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愿退出贫困户
那天我和国红都在班上，她接到鹏飞班主任的电话，说鹏飞上课时突然晕倒，被送到衡山市人民医院。现在已没事了……家长还是最好来一趟。
国红把电话先打给我，她又给鹏飞打电话，鹏飞说没啥大问题，但你们过来一趟吧，我想你们啦……
一下班，俩人到厂里请了假。
“肯定没事，又肯定有事?到底啥事?”心中的疑问，就像烙着的烧饼，翻来翻去，搅得俩人心神不定，一刻也不消停。
“跟妈说一声?”志强说。
“不说最好，不能让妈担惊受怕。”
吃罢午饭，志强去雇车。
鹏飞是衡山市医学院大三学生。衡山市距离他们打工的城市，要有一千多公里。下午坐车去，估计明天早上能到。
出租车走着走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黑漆漆的大幕，他们生怕这飞蛾般的小车，被这无边的黑夜呑没了，不由得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
七点多，在衡山人民医院的大门口，他们下了车。
路边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向他俩挥手。
“我是鹏飞的班主任，林沣。”
“林老师好!我是鹏飞的爸爸张志强，这是他妈妈，国红。”
林老师接过国红手里的行李，说：“一路辛苦了!先吃早餐，然后到医院看鹏飞。”
“先看孩子……”国红说。
“昨天中午上第一节课，鹏飞在课堂上突然倒地，大家都吓坏了。老师给120打电话，救护车来了，以最快的速度送他到急救室。”林老师边走边说。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住房部大楼。
“昨天全体课任老师都来了，院领导来了，全班同学来了，急救室外站满了人!转入病房后，他们回去了。中午放学，又来了一大批。这得感谢家长，培养了一个好孩子，一个勤劳好学的好孩子，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
“到底咋回事?”国红焦急地问。
“我说了，你要挺得住。”
“我能。”
他们在路边停下来。
“急救时，鹏飞做了全面检查。医生拿着C丅片子，说，鹏飞的脑部出现肿瘤，它所处的位置敏感而复杂……不过，药物控制，还是很有希望的。”
国红由志强扶着，上电梯来到五楼的脑科病房。
“你不要这样，会吓着孩子的。”志强说。
在进病房前，他俩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自已的情绪。
“鹏飞，你爸爸妈妈来了!”林老师走在前边，对躺在床上的鹏飞说。
志强、国红、鹏飞抱在一起。国红怎么也压不住感情的潮水，她号啕大哭，泪水像决堤的江水，肆意滚淌。
好一会儿，三人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前两年，我眼发黑，晕过几次，想着是血糖低，没当回事。谁知道是这病……”
“不要说了，妈心痛。”
林老师说：“你俩平静一下，咱去见见主治医生，郝医生。见过医生后，得赶紧吃饭。”
“心口满满，吃不下。”
林老师一敲门，里边郝医生说：“请进!”
郝医生身材高大，面色红润，他起身让座。
“郝医生，鹏飞的病，你费心了……我们现在急切知道，孩子得的啥病?病咋治?”志强低着头说。
在这当儿，林老师出去了。
“你这娃儿人缘真好，陪护的同学很多。我告诉他们不需要那么多人，但没人听劝。……作为医生，我们看似心硬如铁，实则也有柔软之处。我们自然期望接诊的都是健康或仅有小恙的患者，但现实往往残酷，面对重病，我们常感无奈，尤其是面对家属将生死相托的热切目光，那种无力感尤为强烈;若结果不尽人意，更是倍感痛苦。……这次，孩子脑部出了问题。他说头晕、视力模糊已有两三年，误以为是小毛病，加之家境贫寒，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等到他送来时，已陷入昏迷状态，一旦发展至深度昏迷，呼吸循环将面临停止的风险。”
郝医生拿来一张CT片子，你们看动脉瘤为33mm，属于大瘤。做手术，风险太大……已无可能。”郝医生眼睛已湿润，说话也有些哽咽。
国红使劲抓着自已的头发，喃喃自语：“老天爷，救救我的孩子!”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两个人都像丢了魂，痴痴呆呆的。
林老师买来包子、豆浆。“哥，嫂，得吃点。看你们的样子，心里难受，鹏飞更难受……有了事，咱大人都抗不住，怎样叫孩子学会坚强。我们一定不能崩溃。”林老师满含热泪地说。
“孩子看见咱们哭哭啼啼，会更难受。今天就是个刺包，我们也得呑下。咱垮了，妈、小儿咋办?……”志强让国红靠到肩膀上，悄悄地说。
见到鹏飞，他俩不再哭哭啼啼。国红问鹏飞最想吃啥?鹏飞说，最爱吃妈包的饺子了。
妈去做。国红紧握鹏飞的手。
志强讲一些鹏飞小时候的事：掏鸟窝摔到菜地里。在麦垛里睡觉，闹得全家到处寻找。让狗儿带路去外婆家……
晚上，三个同学来陪护。三个大男孩一个比一个阳光帅气。他们和鹏飞有说有笑，个个都是开心果。志强拉拉这个手，国红摸摸那个头，让他们回去。三个人苦求志强、国红到宾馆休息一会儿。
宾馆里，两人相拥而泣。
“一家人一个比一个善，为什么出这事?”国红一次一次追问，眼睛直直盯着窗外漆黑漆黑的夜幕上几颗寒星。
枕巾洇湿了一大片。
阳光的金辉，悄然走进病房里，映照在三个年轻人的脸庞上，他们都是那么年轻，那么富有朝气，谁能想到鹏飞年轻的生命会戛然而止。
林老师带着班干部来了，他提着一个布兜。他问好志强、国红后，扬起布兜，说：“这里都是老师和同学们的爱心捐款。掏出的钱的面值有大有小，甚至还有毛票。有的同学可以说是倾囊相助，场面十分感人。共计12035元。大家有个共同心愿，希望鹏飞早日康复!”
“坚决不能收!同学们还要生活，花的都还是父母的钱。”
鹏飞说：“谢谢老师和同学，不能收啊!”
“没事。他们周济一下就过去的。一个多月就放假了。”
双方僵持不下，布兜被推来推去。
林老师含着泪说：“鹏飞是我们这个大集体的一员。他现在住院了，让他感受到这个大集体的温暖，——分分秒秒，无时无刻。”
志强眼眶又红又湿，国红早已泣不成声。
“感谢……感谢……”
病房安静下来。志强摩挲着鹏飞的头，说：“记得你小时候，去河里洗澡。回来后，我劈头盖脸的打你。你奶跑过来护着，扎煞着胳膊……一家人当时多好。”
“打是亲，骂是爱。”
妈妈搂着鹏飞的脖子，说：“小时候，一上学，老师就说你是大学生的料!一学期带回不止一张的奖状，贴了满满一墙。你奶奶一见人来，就喊着让人来看看。奶奶朌你回去，包饺子吃”
房里，充满了温馨的春风。
“爸、妈，儿子想说说心理话。我的病，我查了不少资料。我的病，随时威胁我的生命，时时有危险。我生在咱这个家，虽然不富裕，但我不缺少爱。我在你们的爱，奶奶的爱，老师的爱，环绕里长大。你们看到了，老师和同学，多么真挚的爱。这浓浓爱像空气，像阳光，滋润着我的成长，让我感到幸福。我想，我真不行了，还能做哪些有益的事……我想……捐献器官。”
“不，不，不。”国红歇斯底里地喊着。她抱着鹏飞使劲摇着。
夜深沉。鹏飞睡着了，志强和国红无法入眠，来到房外的长椅上坐下。
“红，不管咋说，孩子的选择，虽然残酷;但他毕竟是孩子自已的选择，也是他最后一个心愿。咱不能让孩子带着遗憾走。孩子的生命将会在其它人的身上得到延续……你想刚才鹏飞给我说了点啥?他说自小爱看咱院正上空的一颗星星，如果走了，就上那颗星星上，天天看着爸爸、妈妈、奶奶、弟弟，最好也能看的同学和老师……”
“我想哭。”国红摸着胸口。
志强拉着国红，来到医院的小公园里。“你不要憋在心里，想哭就哭出来。”
鹏飞头晕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郝医生说，肿瘤也在长大，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鹏飞写出捐献器官申请后，其它的都由衡山人民医院来操作。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红十字会的张阿姨来了，是为填写捐献遗体协议书的签名而来的。
张阿姨慈眉善目，举止优雅。她代表红十字协会，感谢鹏飞和家长。
所有的填写内容已敲定。
鹏飞认真看了一遍，笔停了一会儿，签上自己的名字。
协议书放在志强和国红面前，他俩木然坐着，似乎每个字都看了百遍、千遍，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笔拿起放下，放下又拿起，签与不签似乎都是错。
“你签。”
“你签。”
两人推来推去。
鹏飞央求的目光落到志强身上。
“爸…”
志强拿着笔，颤抖的地写下自已的名字。这似乎耗进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有些虚脱，想站起来，可动弹不得。
一天晚上，鹏飞又陷入深度昏迷，他被急匆匆送进了急救室。
室外，志强、国红，闻讯而来的老师和同学都在焦急地等待。
过了一个小时，郝医生出来了。他把志强、国红叫到一边，说：“现在情况很不好。孩子已不能自主呼吸，瞳孔已散大，濒临死亡。你们在放弃治疗的协议上签个字……”
对志强、国红来说，又是一次煎熬。
郝医生慢慢拔掉了呼吸机。
医生、护士、老师、同学，还有护工和保洁员，肃立在手术台前。志强和国红低声啜泣。
郝医生整理下鹏飞的衣服，盖上白色的床单，说：“鹏飞，你是个好孩子，你和你的父母都是好样的。你帮助了别人，你的生命也得到重生。每个人向你学习和致敬。”
人们退出后，郝医生团队开始紧张的手术。
医院一个角落里，志强和国红抱头痛苦……
这时，他们似乎听到远方传来渺茫的歌声：
……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第二天，志强给郝医生打电话，说昨天晚上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放了个塑料袋，里面是师生的爱心捐款，请代我转交给林老师，谢谢!
志强的一席话，正杰和大民早已泪目。国红仍在抽泣。
“傅书记，因为两个孩子上学成了贫困户。我俩人打工，收入还可以。现在这情况下，我们要求退出贫困户，要不然，心不安理不得的。”
正杰紧握着志强的手，说：“太感动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翟柏坡，微信名般若，洛宁县第二实验中学教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思客》签约作者。百余篇作品见于《奔流》《牡丹》《洛阳日报》和微信平台，文集《我爱我士》由中国文化出版社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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