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江面时，老槐树下的阿婆已把新采的艾草插上门楣。我攥着她塞来的五彩绳往江边跑，绳尾的铃铛晃出细碎声响，惊飞了停在粽叶上的露珠。远远望见渡口飘着三面杏黄旗，陈叔正踮脚往龙舟上绑红绸——今年咱们社区的“龙舟宴”，早被他张罗成了邻里间最牵心的事。

 

桨声里的默契：当新手遇上“老江湖”

 

“丫头片子，快来帮衬着搬鼓！”李大爷的嗓门裹着江水的潮气，我刚跑到岸边就被他塞了面牛皮鼓。船头的王婶正给桨手们分粽子，蜜枣馅的递给年轻小伙，豆沙馅的专挑给上了年纪的叔伯，“张叔您血糖高，这只碱水粽给您留着”，她袖口的蓝布衫沾着昨夜包粽时的糯米渍，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像极了粽叶的脉络。

 

我被推上鼓手的位置时，手心还沾着阿婆抹的薄荷油。陈叔踩着船舷喊号子，“一桨破浪——”话音未落，二十双胳膊同时扬起木桨，江水在船底炸开银花。可头三次划桨总乱了节拍，年轻小伙使蛮力溅了前排张叔一身水，他却抹着脸笑：“当年我第一次划桨，把舵手的斗笠都拍进江里咯！”老船工们的笑声混着鼓点，竟让原本生涩的节奏渐渐顺了起来。当龙舟冲过第一个浮标时，我看见李大爷悄悄往最吃力的小林身后挪了挪，用自己的桨挡开涌来的浪头。

 

江岸上的烟火：那些比输赢更暖的惦记

 

正午的日头晒得甲板发烫，岸边突然飘来阵阵槐花香。撑着遮阳伞的阿婆们排成排，竹篮里装着冰镇酸梅汤和绿豆糕。“陈叔！喝碗汤降降火”，三楼的刘阿姨隔着护栏往下递搪瓷缸，绳梯晃悠着时，缸底的冰块叮咚作响。对岸的小学操场飘来《龙舟调》的笛声，是退休音乐老师周伯带着孩子们在吹奏，笛声里混着他教唱的调子：“桡片齐呀么嗬嗨，邻里和呀么嗬嗨”。

 

最动人的是午后那场友谊赛。邻社区的龙舟队有位坐轮椅的老艄公，我们队竟齐刷刷放慢了划桨速度。陈叔对着扩音器喊：“老哥哥，当年您教我的掌舵法，今儿还想再学两招呢！”两艘龙舟并排而行时，王婶把刚蒸好的碱水粽抛过船去，对方的年轻队员竟用桨面稳稳接住。江水映着两队人含笑的眉眼，连岸边的柳树枝都轻轻交缠，像是在为这场“故意输掉”的比赛鼓掌。

 

暮色中的灯影：当龙舟变成流动的灯笼

 

夕阳把江面染成蜜色时，陈叔突然宣布“彩蛋环节”。二十只木桨被绑上彩色油纸，当第一盏烛火在桨心点亮，整条龙舟瞬间成了浮动的星串。我们划着“灯桨”绕江而行，岸边的孩子们举着荷花灯追着跑，阿婆们把煮好的鸡蛋抛进水里，“吃了龙舟蛋，一年都康健”的吆喝声随波荡漾。经过拱桥时，周伯带着孩子们在桥上放起河灯，灯影与桨光在水面交叠，恍惚间看见年少时的自己蹲在渡口，看爷爷用竹刀在船舷刻下“风调雨顺”四个字。

 

离船时，小林偷偷往我兜里塞了颗粽子，粽叶上还缠着根彩绳。回头望见陈叔正帮张叔卸船桨，李大爷在给王婶挑去头发上的草屑，江风吹动杏黄旗的声响，像极了阿婆们围坐包粽时的絮语。原来端午的龙舟从不是孤舟，当二十双肩膀同扛一支桨，当江岸上的吆喝里全是惦记，这浪花翻涌的何止是江水，分明是一船又一船滚烫的人情，在岁月里划下永不褪色的暖。

 

此刻月光正漫过船头的红绸，我攥着小林给的粽子往家走，绳尾的铃铛又响了起来，惊起的不是露珠，而是满江闪烁的、被我们打捞起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