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政闷闷，其民惇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

是以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翻译：

人君施政宽厚无为，人民就会淳朴敦厚；施政严苛繁杂，人民就会变的虚伪狡诈。

祸事的身旁，往往会有好事相伴；好事的同时，往往会有祸事潜伏。又有谁知道它最终的结果呢？

没有绝对的事情。正常会变成反常，善良会变成邪恶。人们却往往痴迷于追求绝对的正，这是由来已久的错误。

因此有德的君子方正但不去伤害别人，廉洁端正但不刺痛别人，正直但不妄为，明亮但不刺眼。

解读：

这一章传播最广的一句话是“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但实际上只是半句话，后面还跟着半句“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我们暂且放下，先从第一句开始解读。

其政闷闷，其民惇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闷闷，愚昧、浑噩的样子。第二十章“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与之相反则是察察，清醒、明辨秋毫、严厉苛责的意思。也可以引申出清白、干净之意，如《渔父》文中的屈子，“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惇惇，dun的读音，敦厚、老实的意思；缺缺，则是虚伪狡诈的意思。

在现实生活中往往会出现这种情况，你越是想要得到，往往却会大失所望，适得其反。第四章中，“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欲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所谓的“虚而不屈”就是“其政闷闷，其民惇惇”，是无为而治；所谓的“动而欲出”则是“其政察察，其民缺缺”，越想得到，适得其反。

通过这些生活中的例子，总结如下：

祸，福之所倚；福，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

用直白的话表示就是：

坏事也会变成好事，好事又会变成坏事，谁知道到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凡事没有绝对的答案。我们认为应该这样的往往会有反常的结果出现，人们认为好的东西也会变成坏的东西。人们往往深陷到追求绝对正确的泥淖中，这是由来已久的习惯呀。

在这里，正的意思不是“正确”，而是“确定”；与之相对，奇则是出乎意料，反常的事情。

层层递进，最终得出了方法论：

是以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方，方正的意思；割，伤害别人。

廉，可以理解为刚正，也可以理解为有棱角，如“廉而不刿”。

有人把“方而不割”理解为“独立但不孤立”，颇有新意。因为方原本就有并列的意思。但结合上下文，还是觉得“方正”更为妥帖。过于方正往往会伤害别人。

“直而不肆”和“光而不耀”则相对容易理解。

孟子一书中把圣人分为四类：圣之清者，圣之任者，圣之和者，圣之时者。

伯夷是圣之清者，还有谁呢？屈原和介子推。“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说的多么决绝而坚定。

伊尹是圣之任者。圣之任者，就是竭力尽责的意思。诸葛亮说了一句话，是圣之任者的鲜明写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此，他也是圣之任者。还有谁呢？我们近代的周总理，也算圣之任者的典范。

柳下惠是圣之和者。让我干就干，不让我干我就歇着，一团和气，一切都无所谓。孟子是怎样形容柳下惠呢？“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翻译成白话就是：柳下惠不因君王是昏君而羞耻，不因官小而辞职。不因担心自己受到替代而隐瞒有贤能的人，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和立场。被罢贬而不抱怨，穷困潦倒而不自怜自艾，和乡下人交谈也能放下架子，谈得投机而不愿离开。他经常说的一句话“你是你，我是我，就算你在我身旁脱光了衣服，又怎能弄脏到我呢？”听到柳下惠高风亮节的人，粗鄙、心眼小的人会变得大度，尖刻浅薄的人会变得敦厚。

圣之时者的代表则是孔子。孟子怎么评价孔子，“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无论是快还是慢，无论是留下来，还是出仕做官，都恰到好处。这叫中庸的“因时随变，执中用权”。但实际上，孔子并做不到这一点，他最狼狈的时候“惶惶然如丧家之狗”，哪里还有半点“圣之时者”的风范？真正的“圣之时者”是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是庄周，是论语中的那些隐士。

“圣之清者”就是前文所讲的“人之迷也”，“圣而和者”才是老子所要追求的圣人境界。

总而言之，一言而蔽之，所谓的“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就是第四章和第五十六章重复的那四句话：“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这才是真正的“圣之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