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雨
黄昏，驱车去接地里干活的父亲
穿过多乐屯坝子
满眼是绿色的玉米林
黑压压的乌云悬在头顶
雨水大军正从凉水井的方向过来
远山朦胧，巨大的雨帘垂下来
我飞驰在一望无际的绿色沙漠
黄昏的暴雨，在身后穷追不舍
返回途中，我们在暴雨中走得很慢
雨点拍打着车窗和挡风玻璃
像是有无数只透明的手
要将父亲拉出去
我们在院子里停下
隔着玻璃，看黄昏的暴雨冲洗人间
我们在车上躲了很久
直到雨水撤回天空
暮色温顺，头顶的星空很美
我和父亲一起走进家门
我们没有在黄昏分别
在天空种地的女人
为了让乡下的母亲
安心在城里生活
女人把泥土背上屋顶，分装在
花盆，泡沫箱，塑料水桶里
然后按照类别，整齐有序地
堆放在屋顶的方寸之地
做完这一切，女人心满意足
她的喜悦，像是刚下户的父亲
终于分到了土地
像是老家的菜园，被她
整个儿，搬上了屋顶
花盆里要种小葱，辣椒
泡沫箱里要种生菜，茄子
塑料水桶里要种玉米
这个准备在天空种地的女人
把为母亲建造的菜园理好墒子
等着春天的雨水
在金鸡峰丛观景台
油菜花的辽阔金黄，在眼前
起伏成汪洋。十万座悬浮的大山
晃荡成遗世的孤岛
在金鸡峰丛观景台，站久了
就会成为另一座孤岛，站久了
就会心甘情愿地敞开自己，接受
花海的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
毫无防备的洗礼和冲刷
是的，我还有妄念需要祛除
我还有几根弯下去的骨头
需要复位
我需要这纯粹的色泽，将我
由内而外，彻底清洗
暮春之时，我需要越来越短的花期
把一个干净的我，重新
还给远处的尘世
抚仙湖边
从天边涌来的洪波和惊涛
拍碎了岸边的灯火
和渐渐西沉的落日
湖水喧哗，春风如此古老
如果风再吹得紧一点，会不会
把水下的宫殿，托举到我们眼前
此刻，面对一片汪洋
我确实感受到了，来自水中
神秘古国的力量和召唤
步入湖中，我并不确定
这具泥沙和流水做的肉身
在下一个浪打过来之后
还能不能保持，千疮百孔的完整
买鱼记
她从水箱之中
将一条鱼捞起，敲晕
去鳞，剖腹，洗净装袋
整个过程，用时不到一分钟
从农贸市场到我住的小区
大约800米远，回来的路上
那条鱼，一直在袋中
噼里啪啦地乱撞，而我
却一直在回想
刚才杀鱼的整个过程
看来，它并没有把我当成
杀鱼者的同谋
甚至，还固执地认为
我是那个可以将它送回大海的人
以至于，回到家很久了
它还在塑料袋里，兴奋地
弄出声响
自白书
体内容不下纵横家
不会权术和计谋
因此，我的哭笑，愤怒
呵斥，自我告慰，都是真的
我有一片汪洋
可供你洗面，浣衣，濯足
我有一面悬崖，只用于
自己攀爬或者坠下
请原谅，我仍然
对充斥人间的聒噪过敏
我仍然对乌鸦和麻雀们心存善念
我仍然没有学会哑口，无言
我是那个聋掉的西西弗斯
只听得见大海的涛声和风声
在人间，我手推巨石
和体内的刀斧手们一起
干着重复而单调的活计
制陶匠人
制陶的匠人，将泥土
捏成碗、杯、壶、罐的形状
具象的泥土，有了新的身份
被送进龙窑，接受
高温和时间的锻造
死去的泥土
在烈火中复活和重生
烈日下，正在拉坯的制陶者
满头大汗，浑身泥浆
他有最好的手艺
发誓要烧出最好的陶器
但他不知道的是
自己也是一块泥土
正在接受，生活的拉坯
和重塑
卖花椒的女人
早市快结束了
那个卖花椒的女人
仍然蹲在路边，低着头
一根根拔着手心里的刺
起先，有人询价
她兴奋地告知，三十块一斤
一边说，一边不忘自夸
“好得很，都是小油花椒
就是难扯，你看我的手”
她半举着手，一遍遍
向别人展示着她的伤口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一桩买卖，仅仅停留在
讨价还价的拉锯战中
一整个上午就要过去了
那个卖花椒的女人
还没卖出一颗。现在
价格降到了二十一斤
零零落落的几个人
询价，然后离开
那个卖花椒的女人
开始变得沉默
像是那种浓烈的麻味
已经将她的言辞完全麻醉
哎，可怜的女人
被一根根木刺蜇了一上午
神情由当初的鲜亮，饱满
逐渐变得干瘪，暗淡
就像她面前的花椒
曝身街上，无人问津
窗外的鸟鸣
这个夏天的清晨
我是它们唯一的倾听者
落在白杨树上的阳光也是
房间里的灰尘和寂静也是
那么多波浪形的美妙音符
那么多碧绿之心的金色颤动
被一只透明的大手，反复弹奏
当我孤身一人
从世界的喧嚣中悄然返回
当我熟睡，体内黑暗的旷野
一再被这片洁净的琴声照亮
它们是我唯一的倾听者
落在白杨树上的阳光也是
房间里的灰尘和寂静，也是
临安府的雨
我们在夜色中抵达建水
一场暮春的雨尾随而至
绵密厚重的雨点
从明朝洪武年间下过来
落在文庙的飞檐上
落在朱家花园的水井里
落在燃灯寺的木鱼声中
古城的青石路面凹凸不平
时间的洪水冲刷出庄严的图腾
道旁的凤凰花开得热烈
温暖的红炙烤着临安府的夜色
临安府的雨，下了一千多年
你看，城楼还在，书院还在
石桥还在，紫陶还在
贩夫还在，走卒还在
南宋遗臣还在
明朝徙居于此的汉民还在
羁游于此的杨升庵，在雨声中
放下茶盏，辞别老友
朝着天上的明月，醉歌酩酊而去
（刊大象文艺周刊第158期）
【作者简介】
秦坤，1987年生，云南曲靖人，作品散见于《诗刊》《当代·诗歌》《星星》《飞天》《星火》《滇池》《散文诗》《边疆文学》等多家刊物，入选《诗探索》《天天诗历》等多种诗歌选刊及选本。
来源：彩龙社区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