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加入美国政府后，科技产业会如何？
作者｜田思奇
南非出生长大，31岁才通过结婚拿到美国国籍的埃隆·马斯克，如今已站在华盛顿的权力中央。
北京时间11月13日，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宣布，马斯克将和生物科技界富豪维韦克·拉马斯瓦米共同领导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简称DOGE——这个名称既与流行的柴犬表情包相同，又很容易联想到马斯热衷推广的加密货币狗狗币（Dogecoin）。
这一部门并非正式的联邦政府机构，因为美国国会尚未批准其成立。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将如何就特朗普所说从政府外部开展工作，或将通过何种程序获得正式任命，目前仍然不明。
据马斯克和拉马斯瓦米此前提出的设想，美国联邦政府的预算支出或减少2万亿美元，相当于削减2024年预算的近三分之一，同时缩编75%的员工。他们的任务将于2026年7月4日完成，适逢美国《独立宣言》签署250周年。特朗普在声明中形容，一个更加精简而高效的政府，将成为他献给祖国的“厚礼”。
很容易看出，这场旨在提高效率的政府改革中，马斯克即将出任美国政府的“首席运营官”（COO）。
但相比于替美国政府省钱，对于中国乃至全球科技行业来说，更具影响的或许是马斯克所深耕的四大领域——电动汽车、商业火箭、人工智能以及社交媒体——在特朗普任内可能发生的政策变动。
除了担任设想中的COO，马斯克势必也将承担“首席技术官”（CTO）的职能。在特朗普获胜后，来自科技界的揣测不绝于耳，甚至出现截然相反的预测方向。
对于人工智能这样快速发展的行业来说，美国总统四年一届的任期，足以见证若干轮技术革命和资本狂欢。但对于七年前各生嫌隙，两年前还在互打嘴炮的特朗普和马斯克，马斯克对美国政府的深远影响能维持多久，也是个未知数。
一些分析人士表示，他们担心马斯克不懂得在特朗普的世界里维持影响力的关键：保持低调。
1.交易的艺术
考虑到马斯克难以和庞大的商业版图切割，他多半不会在美国政府担任全职岗位。
“我觉得不能让他全职工作，因为他总得发发火箭，忙活他的那些项目。”特朗普9月在密歇根的竞选集会上说道。
在削减开支方面，马斯克是过来人。2022年收购X平台（原推特）后，马斯克随即大规模裁员，员工总数从8000人骤减至1500人。虽然这导致广告商撤资、公司收入大幅下滑，但也带来了舆论环境的变化。如今的X成为右翼社群的重要集聚地，并且按照马斯克的说法，X的月活用户已突破6亿，稳居主流社交媒体之列。
运营SpaceX时，马斯克也通过与供应商的谈判和精简的管理风格，成功将火箭发射成本压至竞争对手难以匹敌的低价，奠定了行业领先地位。
「甲子光年」认为，若要实现马斯克所说高达2万亿美元削减，将伴随着美国政府大规模的监管放松和政策转向——这些变化将使得马斯克的特斯拉、SpaceX、X平台以及Neuralink等公司受益，囊括他旗下受制于政府监管与补贴的产业。
对于拥护这项任命的支持者而言，马斯克个人收益的增加无伤大雅。他们原本就将美国政府视为妨碍高科技公司发展的绊脚石。比如硅谷风投人，SpaceX的投资者谢尔文·皮什瓦吹捧道：“削减监管将加速SpaceX在火星登陆的进程”“马斯克会让美国像一家初创公司一样运转，美国历史上没有企业家比马斯克更伟大。”
但马斯克参与政府事务的可能性也引发了有关利益冲突的讨论，尤其是他旗下的公司近年来多次受到联邦政府审查。
犹他大学经济学教授哈尔·辛格指出，若特朗普再次掌权，司法部的审查力度可能会有所放松。“他们不大可能对埃隆采取行动——特朗普的司法部不会这么做，”辛格解释道，“不调查你的朋友，但可以严查你的敌人——这是我们在第一届特朗普政府中看到的现实。”
由此，一场交易浮出水面。马斯克在特朗普竞选后期为其振臂高呼，亲自出席竞选活动现场，捐款超过1亿美元，超越了整个石油行业的总捐款额。现在就是他收获成果的时候。
截至2024年11月，据福布斯和彭博社估算，马斯克身价已超3000亿美元。特斯拉三季度财报亮眼，再加上大选结果助推特斯拉股价上涨，马斯克的个人财富在不到一个月内增加了至少500亿美元。
这让人仿佛回到了镀金时代的美国。路透社指出，19世纪下半叶，J·P·摩根和约翰·洛克菲勒等商业巨头曾通过巨额财富对政府政策施加影响，以巩固他们的事业和地位。
反对者警告称，放松对火箭发射等高风险行业的管控，可能为该领域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一位前SpaceX官员明确表示，“如果监管力度继续放松，行业可能会迎来一场大退步，甚至倒退十年。”
马斯克对此不以为然，他在 10 月份匹兹堡的公开演讲中表示：“参与政治大幅增加了我被暗杀的风险。我并不想死，但现实已迫使我站了出来。”
近年来，马斯克旗下的多家公司从政府项目中获益匪浅。美国国防部资助tarlink为乌克兰战区提供互联网；NASA租用SpaceX火箭执行任务；拉斯维加斯等城市与马斯克的隧道公司The Boring Company签约开发基建。
在选举夜的胜选演讲中，特朗普也特意提到Starlink为遭受飓风的灾民提供互联网连接的贡献。这被外界揶揄为：感谢赞助商。
哥伦比亚商学院教授吉塔·乔哈尔分析称，马斯克与特朗普的关系就如一场利益交换：“马斯克如此公开地支持特朗普，不仅在财力上全力支持，还给予了个人的帮助。他们的期望就是‘你照顾我，我照顾你’。”
但这次走马上任的马斯克将面对的是一个不同以往的领域——公共服务部门。
特斯拉是美国唯一一家没有工会的主要汽车制造商。而在联邦政府中，雇员享有强大的就业保护措施，这将极大地阻碍他惯用的“削减冗余”策略，也使得联邦雇员不会像马斯克旗下公司员工那般“听话”。
2.AI监管：松紧之间
在放松监管的大背景下，「甲子光年」认为，美国科技政策的未来会在特朗普和马斯克之间继续细分为两大部分——一条是特朗普的关税会影响的实体科技产品，另一条是他较少提及，但马斯克更了解的人工智能领域。
特朗普对人工智能的讨论并不多见，这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他的拉票核心在于自己更擅长经济，而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能取代很多岗位，也是普通选民对经济的主要担忧。
彭博评论文章指出，如果特朗普对这一领域的沉默暗示了他对人工智能缺乏重视，那么他的政策可能会由政府中的其他关键人物主导，尤其是马斯克。
合理的推测是，特朗普政府会继续确保美国能够在最先进的AI研发中保持领先。在大模型训练中，特朗普政府也会追加联邦资源投入，从基础设施方面推动大型项目发展。
同时，预计特朗普政府会继续加强限制措施，防止其他国家获取美国最先进的AI能力和芯片产品。这是第一任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都在强化的限制。若特朗普再度执政，可能会在遏制其他国家的AI发展上采取更激进的措施。
内容层面，鉴于特朗普对AI政策最明确的表态就是废除拜登政府的AI行政令，并“禁止使用人工智能审查美国公民的言论”。因此特朗普政府对美国AI模型的内容审查预计将放宽，包括OpenAI和谷歌的算法受到的审查都会减少。「甲子光年」认为，这可能和马斯克放松X上的言论限制类似。
结合美国许多科技巨头正在面临联邦调查的局面，进步商会CEO亚当·科瓦塞维奇预测调查不会消失，但特朗普可能会利用这些诉讼为筹码，换取在言论自由和放松内容监管方面的支持。
拓展到自动驾驶领域，目前美国各州对自动驾驶车辆的监管规定存在显著差异，但通常要求完成较长时间的驾驶测试。马斯克公开表示，将利用自己在政府中的影响力，推动简化Waymo和Cruise等竞争对手面临的监管标准。特斯拉的自动驾驶技术目前尚不及这两家公司，但简化复杂的州监管显然可以方便加速特斯拉在技术上的赶超。
2024年10月11日，特斯拉发布无人驾驶车型CyberCab，图片来源：特斯拉
从整体来讲，「甲子光年」认为，美国人工智能领域的监管会变多还是变少，并不能一概而论。
首先，专注于安全研究的机构人工智能政策中心指出，如果联邦监管减少，美国各州也会加速行动，推出更多监管措施。
其次，虽然美国共和党一贯对政府监管持反感态度，但马斯克或许能够说服特朗普在人工智能领域采取更严格的安全标准——这也是马斯克多年来不断倡导的立场。
长期与马斯克共事的科学家、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马克斯·泰格马克对《卫报》指出，马斯克或促使特朗普更加正视人工智能的潜在风险，因为马斯克对人工智能在无监管状态下快速发展的担忧源于他底层的责任感。
在一片去监管的预测中，许多人已经忘记：除了在2023年签署公开信暂停AI研发六个月之外，马斯克还在今年选择支持加州的人工智能安全法案SB1047。该法案更多地获得了AI研究者的支持，而遭到许多科技巨头和风投界的反对。最终该法案被加州州长纽瑟姆否决。
泰格马克指出：“如果马斯克能让特朗普重视人工智能问题，我们就有望建立一些安全标准，从而阻止通用人工智能的发展失控。他或许还能让特朗普认识到，AGI竞赛实际上是一场危险的自毁竞赛。”
在这种背景下，美国人工智能安全研究所（AISI）的命运也成了悬而未决的课题。该研究所由拜登政府于去年11月设立，负责推动政府在AI安全领域的相关研究。今年8月，AISI还与OpenAI和Anthropic签署协议，正式合作开展AI安全研究，以及对新模型的测试和评估。
牛津互联网研究所人工智能政策讲师基根·麦克布莱德指出，AISI被特朗普视为“创新的掣肘”，这与特朗普政府整体的科技政策方向并不相符。然而共和党内部却广泛支持AISI，因为他们相信该机构有助于维护美国在AI领域的全球领导地位。
与此同时，人工智能治理的国际合作可能趋于平淡，因为特朗普在外交上采取更具对抗性的态度，这可能会削弱美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协作力度，正如第一届特朗普政府的所作所为。
2.特斯拉的命运
在特朗普更熟悉的关税方面，预计新政府的政策将影响特斯拉、苹果和一些芯片巨头。
马斯克与特朗普的关系微妙，其中最显著的冲突在于气候变化议题——电动汽车常以“环保”作为宣传核心，而特朗普则在其总统任期初期带领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对气候变化采取怀疑态度。
时过境迁，在今年谋求马斯克支持的同时，特朗普也“无可避免”地对电动汽车产业表示支持：“我必须支持电动汽车，因为埃隆非常支持我。”
韦德布什证券分析师丹·艾夫斯在报告中指出，“特斯拉的规模和范围无与伦比。这可能会让马斯克和特斯拉在非电动汽车补贴环境中获得明显的竞争优势。” 不过他也认为，对于电动汽车行业的其他企业来说，特朗普当选总统“总体上是负面新闻”。
在关税议题上，特斯拉的处境也颇为复杂。汽车关税有助于保护特斯拉免受中国等其他国家电动汽车的冲击，但严苛的进口税也将大幅提高新车生产成本。特斯拉的供应链依赖大量中国商品和原材料，钢铁关税可能会增加Cybertruck的制造成本，对稀土和矿物的关税可能推高车辆摄像头和传感器的成本。
2024年8月，博主Adin Ross向特朗普赠送一辆定制版Cybertruck，图片来源：Adin Ross的X账号
特朗普曾承诺，上任后对所有进口商品征收10%的普遍关税，对来自中国的进口品征收60%附加税，对墨西哥商品的关税则高达100%。美国零售联合会警告称，如这些关税得以实施，美国消费者每年可能损失多达780亿美元的购买力。
一旦实施，苹果的业务表现也会遭受重创。据苹果CEO库克在2023年底的表态，苹果超过95%的硬件产品仍在中国生产和组装。美国媒体《巴伦周刊》测算认为，特朗普的关税将使得每部iPhone16的成本增加216至240美元。但库克过去也曾成功说服特朗普在上一届政府施加关税时豁免苹果产品，他也有可能再次与特朗普达成协议。
同样地，一些分析师认为，马斯克可能会说服特朗普政府降低对中国电动汽车的关税，甚至可能放宽针对中国商品的整体关税制度。
在特朗普看来，增加关税或豁免关税的逻辑都基于谈判和交易。这一点在他对拜登政府《芯片与科学法案》的批评中尤为明显。拜登政府推出的该法案承诺投资近530亿美元用于美国本土的半导体制造和研究，被视为提升美国对华竞争力的一项重要举措，进一步阻止中国获取高端芯片和其他先进技术。
在竞选期间，特朗普却称这项法案是“糟糕的”交易，并暗示无论有没有法案，芯片公司都会选择在美国建厂，因为他的关税政策本身就足够吸引他们，政府不应该白白给已经很富有的半导体巨头花钱。他明确表示：“扩大关税将比增加产业政策更具成效。”
正如特朗普上个月所说：“关税是字典里最美丽的词语。比爱更美，比尊重更美。”
3.如父如子
在马斯克真正为美国政府带来影响之前，马斯克和特朗普的联盟关系是否会持久稳定，也难下定论。
2017年，马斯克因特朗普退出《巴黎气候协定》而辞去总统顾问委员会职务，两人一度交恶。马斯克又在2022年表示，特朗普应该“驶向夕阳”（离开政坛），这促使特朗普当时反击称，如果没有政府补贴，马斯克将“一文不值”。
考虑到两人的野心和性格，社交媒体上许多人预测，和马斯克父亲同龄的特朗普，最终还是会和近来与特朗普家人过从甚密的“干儿子”马斯克闹翻。
在第一届政府中，特朗普也任命了一位没有政治或军事经验的企业高管——原埃克森美孚CEO蒂勒森被任命为国务卿。该职位在宪法中属于可以接任总统的美国四号人物，仅次于正副总统和众议院议长之后。
此举在美国外交史上史无前例。美国《纽约时报》当时报道称，这是特朗普的一场“实验”。对于同样缺乏此类背景的特朗普来说，他期望蒂勒森能将企业管理的理念和经验带入外交政策，给传统的美式外交注入新的视角。
但仅仅一年多以后，蒂勒森就成为二战后首位被开除的美国国务卿。当时外界分析认为，他与特朗普的相识过于匆忙，双方还没有认清彼此的底色。
如今，类似的任命再度上演，但全新的“实验”看起来谨慎许多。马斯克暂且没有获得更加重要的职位，而是“编外人士”。
不过特朗普的部分顾问对马斯克在“特朗普世界”中的表现表示担忧。他们对NBC新闻表示，马斯克或许并不理解在这个圈子里要想保持影响力，首要之道在于“保持低调”。而马斯克在此过程中表现得过于激进。知情人士补充说，马斯克的首要动机似乎是推进自身议程，而非迎合特朗普的政治蓝图。
至少目前为止，双方仍沉浸在即将开始一段旅程的蜜月前期。
美国大选结果出炉当日，马斯克在X上发布了一张AI生成的自己向美国国旗敬礼的照片，背景是粉红色的天空。他配文写道：“美国再迎晨曦。”
*参考资料：
The New York Times: Elon Musk Helped Elect Trump. What Does He Expect in Return?
Reuters: How Musk's clout with Trump could enrich his companies
Bloomberg: Musk's AI Nightmares Could Blunt Trump's Tech Ambitions
The Guardian: Musk’s influence on Trump could lead to tougher AI standards, says scientist
The Guardian: How a second Trump term could further enrich Elon Musk: ‘There will be some quid pro quo’
NBC News: Elon Musk may already be overstaying his welcome in Trump's orbit
（封面图及文中未说明图片来源：马斯克的X账号）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