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脚初歇时,青石板街道泛着水光。石缝间的苔藓吸饱了水分,将每道凹陷都涨成翡翠色的溪流。我踩着木屐走过巷弄,鞋底叩击石板的清响惊起一串水珠,像是打碎了满街银鱼——那些积在凹处的水洼原是藏着整片天空的,此刻被涟漪揉碎了,又慢慢拼回半透明的青瓷。
梧桐叶还在往下坠雨珠子,啪嗒啪嗒敲着人家灰瓦。檐角垂下的蛛网兜住几粒晶莹,倒成了水晶帘栊。老墙根处的青苔愈发肥厚,绿得能拧出汁来,竟把砖缝里的白灰都染成烟青色。蝉鸣从树梢跌落,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滚了几滚,忽然被晾衣绳上滴落的水珠截断。
最妙是这雨后的凉,丝丝缕缕从砖缝瓦隙里渗出来。卖栀子花的阿婆掀开蓝布,雪白花瓣上凝着水雾,香气被雨洗得清透,倒像是月光熬的糖浆。谁家院墙探出几枝石榴,红艳艳的骨朵含着水珠,叫人想起新娘鬓边的珊瑚簪。
老茶馆的竹帘子还在滴水,茶博士拎着铜壶往青瓷盏里注水。水汽裹着龙井香浮上来,混着街角蒸腾的槐花甜。穿蓝布衫的老者在檐下打盹,蒲扇滑落在藤椅边,扇面上墨写的"心静自然凉"渐渐被水汽洇开。
孩童赤脚蹚过水洼,惊飞了瓦当上晾翅的蜻蜓。那薄翼掠过爬满忍冬的篱笆,抖落一串细碎流光。暮色漫上来时,炊烟裹着米香在巷子里游走,谁家砂锅里炖着绿豆百合,清甜的气息追着晚风跑。
待到月牙爬上马头墙,竹帘筛下的光影在砖地上织出水墨纹样。夜风掠过晾在竹竿上的夏布衫,捎来井台边新剖西瓜的凉气。蝉声歇在更漏深处,只剩墙根蟋蟀拉着胡琴,一声声应和着瓦檐最后的滴水。
这雨后的凉意原是会生根的,从脚底漫上来,顺着脊梁爬上后颈,最后在眉梢凝成露。蝉蜕还粘在老柳树上,空壳里盛满潮湿的风,仿佛整个夏天的燥热都在这般清凉里化开了。
#创作挑战赛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