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二字,一字"芒",一字"种",单拆来看,已自成天地。"芒"者,有芒之麦,尖锐而刚,昭示成熟;"种"者,播种之种,内藏生机,是来年丰收的种子。合而为"芒种",便是农事紧锣密鼓、收与种交替的节令。
每年六月初,江南梅雨刚起,天地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包裹着,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麦草混合的气息。此时正是芒种,二十四节气中最为农忙的时段之一。麦子熟了,该收;水稻的秧苗,催着插进水田,该种。芒种之"芒",是锋芒,是利器,是割麦时镰刀闪烁的寒光,也是麦芒扎手的真实疼痛。而"种",则是沉稳的未来,是农人弯腰插秧时对秋收的希冀。
小时候住在乡下,最清楚这时候村子里的忙碌景象。天还未亮,田头地尾已响起拖拉机的声音。男女老少分工明确:男的挥着镰刀收割,女的扎麦捆,孩童则被安排到场边拾麦穗,那是一年中最接近"流汗得食"真谛的时光。太阳毒辣地晒在背上,汗水顺着脸颊流进麦秸堆,脚下却是厚实柔软的田埂。大人们顾不得吃饭,干上一整天,只为抢在雨水来临之前收割完毕。
而另一边,秧田绿油油的,一块块被整齐插上了秧苗。插秧是一门手艺,讲究快、准、匀。老人常说:"秧要带水插,才活得快。"因此芒种时节,常常是边插秧边淋雨。雨丝落在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也荡漾着农人心中对秋天的憧憬。年年岁岁,种秧如歌,倒影在水田中的人影,也一代代延续下去。
芒种,不仅是农事的节气,更是人心的节气。它既承接了春天的耕耘,又预告着夏的繁盛,是一年辛勤劳作的重要分水岭。古人说:"芒种忙,忙着种,忙着收。"这份"忙",是一种生活节奏的回响,也是一种天地相合的智慧。庄稼人没有多余的哲学,却深知天时地利的宝贵,一日不误便多一分收成。
民间习俗里,芒种时节还有诸多讲究。江浙一带有"送花神"的习俗,寓意春花已尽,夏果将来,要为花神送行;湖南湘西则有吃"芒种粽"的传统,用新麦和豆类包粽,以祭先祖;而在部分地方,人们会在芒种当天吃青梅,喝梅子酒,用以祛湿清热,养生避病。这些习俗虽有地域差异,但背后却有着共同的文化基因——对自然时令的敬畏与顺应。
芒种,是一首农耕的诗,写在麦浪滚滚的田野上,也写在农人布满老茧的双手里。它没有立春的希望初萌,没有秋分的天高气爽,却在悄无声息中,把收获与播种一并交到人间,教我们明白:人生亦如四季,收获与耕耘并存,只有辛苦劳作,才有真正的果实可尝。
如今我身在城市,楼宇森然,日子过得快速且琐碎,但每逢芒种,心中总会浮现那片金黄的麦田,想起那些汗流浃背的日子。那是一种扎根土地的真实,一种靠近生命本质的沉静。芒种的意义,不只是一个节气的转换,更是一份来自田野的启示:无论身处何地,都要不忘初心,心怀希望,勤耕不辍。
因为,每一个芒种,都是一年最真诚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