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古典诗词写作如何保持旺盛生命力
——中国著名湘土作家杨旭玉先生专访

杨旭玉，湖南湘西人，中文系毕业，爱好文学写作，现已出版个人专著《湘土文心——高中语文老师下水文集锦》《湘土琢玉》《湘土吟律》等，并参编《古文读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13年）。现为《华清国际教育》编辑部主任，怀化市诗词楹联家协会理事，中方联韵线上培训班特聘授课老师，是湘楚大地古典文学领域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为深入了解他的文学创作主张，展示其文学心路历程，青年作家网专职书评人穆青青主编，于线上对远在柬埔寨的杨旭玉先生进行了一次专门采访。

（杨旭玉）

穆：杨旭玉先生您好，祝贺您“湘土诗词三部曲”的第二部著作《湘土吟律》，5月份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能否向广大读者介绍一下您为什么要推出“湘土诗词三部曲”这个写作出版计划，为什么又以“湘土”来命名您的作品呢？

杨：穆主编您好，谢谢您的祝福。因为我大学念中文系，我个人比较喜欢古典文学，后来毕业以后走上工作岗位，也坚持阅读古典诗词，写作古典诗词，我从古典诗词中汲取直面坎坷的勇气与战胜痛苦的力量。再加上如今活跃在文坛、诗坛的年轻人，他们如果要写诗的话，多数都是写现代诗，写古典诗词的年轻人比较少。人民领袖不是号召全体国民继承与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吗？那我觉得古典诗词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如果年轻人不主动去做这桩事情，主要靠德高望重的一群前辈耆宿去承担，那么古典诗词这么重要的文化遗产，可能会出现后继乏人的悲痛局面。那是只要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还保留一丝热忱的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现象。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创作古典诗词，推广古典诗词，最终将作品整理付梓，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待。

至于我为什么会使用“湘土”来命名我的作品，其一，我是湖南人，“湘”这个字提醒我，无论将来到哪个国家生活工作，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故土，无论自己取得什么样的成就，都要感恩湖南家乡对我的馈赠。至于“土”这个字，有人还给我提建议，不如换成“士”，这多好听啊，为什么一定是“土”呢，听起来太别扭了。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土”寓意着土地，提醒自己的文学创作一定要沉下去，要接地气，要反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真实的状态。向壁造车肯定是不行的，辞藻再华丽，结构再精致，也会被历史淘汰。我自己就是从农村出来的，身上带有浓郁的泥土气息，很多人对此避讳不及，我认为实事求是就好。我们吃的很多蔬菜瓜果，不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吗？难道坐飞机去云端虹背采摘蔬菜瓜果吗？“土”这个字还有戒骄戒躁的意思，一个人无论生前多么功业卓著、声名煊赫，到了该走的那一天，还不是两眼一闭，双腿一蹬，身体化为泥土了吗？

我们睁眼看看这个世间，太多人讲究精致的打扮、精致的言辞、精致的交际、精致的推销，却很少有人扪心自问，自己真实的德能，是否与外在的所谓“精致”相匹配？当然，我在这里并不是提倡大家都言语率真、不修边幅、消极隐遁、言语木讷，而是凡事都要言行相符，至少不能过于浮夸吧。越是境界高超的人，越是平易近人。北大的韦东奕教授，数学领域的年轻学者，他不会把太多的时间花在衣着打扮上，而是专注于自己的学术，试问有多少年轻人可以比肩他的学术造诣？我记得我两年前带一个复读班，有个女生在班会课上当众质问我，能不能换一双时髦的鞋子。我报之一笑。我没有举王志珍院士在《开讲啦》这档青年励志节目中，因鞋底老化掉落碎渣被撒贝宁发现进而引起全网热议的例子，因为我觉得把注意力聚焦在老师所穿鞋子时髦与否这个领域的学生，大概率也是对学习不太上心的人。高考成绩出来以后，那个女生果然落榜。

（杨旭玉向柬埔寨山西商会会长、小说《我们这代人》的作者文波赠送书籍）

穆：杨旭玉先生，现在很多人都认为古典诗词的创作在现代社会没有生命力，写古典诗词讲究多，什么平仄、韵脚、对仗，让初学者摸不着边际，那么，您是怎样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杨：古典诗词是古圣先贤传于后裔的宝贵文化遗产，我们不能丢弃。隶属于古诗词的对联，这种文学样式只有中国有，全世界任何国家的古典文学，都找不到对联这种文体。像小说、散文、现代诗、戏剧等文学体裁，中国有，英国有，日本有，印度有，美国也有。对联它要求上下联语句词性相对，平仄相谐，字数一样，其实这反映了中国古人深邃的智慧。他们对于整个宇宙规律的认识，认人深深服膺。它是全局观、整体观这种哲学方法论在文艺领域的反映。中国人做事，比较注重整体布局，在涉及重大事项的抉择时，特别会谨小慎微地预判“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局，所以中国人做事，往往在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前面，凝聚了大量的谋篇布局的努力。中国文人写上联的第一个字，就会想到下联的第一个字，这种广泛联系的思维，辅以孔孟哲学的“仁义”表达，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深入浸染儒家文明的中国古代政权，从来没有对外输出过战争（成吉思汗的游牧民族除外），因为中国古人在内心深处，就种下了“凡事多为他人着想”的思想。所以不是说古典诗词在现代社会没有用，而是我们要从古典诗词这种文体中，找到被当今社会广泛认可的价值观，那才是真正的“干货”。试问，凡事多为他人着想，具有这种高尚品质的人，哪个地方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呢？

就算仅从文艺表达的作用来看，古典诗词特别是对联，在当今社会依然有它广阔的用舞之地。先不说中国人过年都要贴的对联，但凡全国稍有名气的寺院庙宇、每个姓氏的家族祠堂、风景区的名胜古迹、教育领域的大学中学校门等，哪一个地方不可以悬挂对联呢？如果你对对联稍有研究就会发现，上述这些地方已经悬挂的对联，大部分都是不合格的，写出来让人看了真的可以喷饭。如今怀化市中方县文联，组织了“百村百联”活动，就是要为中方县的147个村庄都写一副对联，这个文艺工程得到了省诗词协会的点赞与关注，还获得了课题立项支持。一个小小的中方县可以组织“百村百联”撰写活动，其他的村庄为什么不可以呢？全国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企业、工厂，在门口贴一副嵌名对联，把公司的名字含括进去，为什么不可以呢？现在淘宝网不是可以出售学生专用签章吗？那为什么不可以给学生定制专属对联呢？将对联刻在一对镇尺上，学生拿这对镇尺可以压住书页，这是多大的一块市场领地啊！全国新人结婚，为什么不可以给新人撰写嵌名婚联呢？将嵌名婚联贴在洞房门口非常吉祥喜庆。相信古典文艺能够在新时代焕发生命活力的人，他具备前瞻性思维，如果遇到合适的商机便可以趁势崛起。所以，古典诗词对联，在现代社会很有用。

至于你讲到的平仄、对仗、韵脚那些技巧性问题，它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肯花功夫去学习，不难掌握。现在的人对古典诗词在没有深入了解以前，就容易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成见，这个非常不好。就好像我还没有接触某个人，只是在网上看到他手臂有纹身，就认为他是坏人，这不是蠢是什么？手臂有纹身的人，也可能是救火英雄；说话斯斯文文的人，也可能是重案罪犯。古典诗词，说到底是一种韵文。中国古代的文章，如果从音律上划分，就分为散文与韵文两种。《诗经》《楚辞》《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等，都是韵文。韵文有一个重要特色，它需要演唱出来。我总在想，世界四大古文明为什么如今只剩中华文明屹立于世，自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文学尤其是韵文，可能也发挥了它自己的作用。这个怎么理解？我前面讲过，韵文是需要演唱出来的，唱歌可以发泄情绪，当然喝酒也可以。喝酒以后写诗演唱，那场面光想想就醉人。把对世间的种种不满，用诗词曲赋写出来，然后再演唱出来，就像气球一样，它的气被泄掉了很多，最后甚至全被泄空。打个比方，我特别憎恨某个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但社会法律不允许我手刃他，怎么办？那就找几个好朋友，大家喝一顿酒，几个文人写点诗文，即兴演唱。古代有歌妓，专门演唱文人雅士的诗词作品，把对仇人的憎恨不满融入美酒清歌，第二天起来看到仇人，可能就握手言和了。所以《中庸》讲：“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因为整个中国古代社会从历史延续的横截面来看，它大体是和谐共生的，所以是和气，让我们这个民族繁衍生息到了今天。其中，韵文在抒发感情、疏导愤懑等价值层面，发挥着不可疏忽的作用。心里有怨怒发泄不了，就会付诸实践，那就是兵燹之祸的肇源。

穆：杨旭玉先生，您怎样看待古典诗词与现代诗歌的融合问题？

杨：实事求是地说，自新文化运动胡适等巨擘舵手提倡白话文运动以来，一百多年间，我们的现代诗歌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不少现代诗歌反映时代巨变，歌颂社会进步，已经成为文学经典。如艾青《我爱这土地》、穆旦《赞美》、舒婷《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等，脍炙人口，家喻户晓。但是从绝大部分读者的反馈来看，对于粗制滥造的大部分现代诗歌，是并不买账的。原来韩寒说了一句调侃的话：“现代诗就是将一段散文，用回车键敲成一行一行的文字”，这话当然有失偏颇，但也击中了一些现代诗歌的痛点。因为没有情感与韵律的节奏点，只是追求形式上的美感，觉得写诗一定要向所谓的现代诗歌的那个样子看齐，就把文字排成一行一行的，实在是东施效颦。我倒是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现代诗歌可以往两个方向进行融合，一是学习古典诗词的押韵艺术，让诗歌这种文体回到它最初的模样。“诗歌诗歌”，诗是指文辞而言，歌是指韵律而言，只有二者有机结合，才会产生感人的艺术效果；另外，向现代乐坛的流行歌曲学习。学习流行歌曲，主要学习它的表达晓畅，让人一看就懂。如今很多现代诗，诗人故意将意思整得高深莫测，把很多完全不相干的意象，胡乱地拼凑在一起，读者坐火箭都追赶不上诗人诗意跳跃的速度，这是不太好的现象。诗歌写出来，肯定要让人看得懂，如果大家读不懂用白话文写成的诗歌，就失去了生命力，写出来意义何在？

总体说来，在写作各种文体的作家当中，写现代诗的作家算是最多的。我们一方面要肯定这个作家群体的努力，让中国的现代诗歌阵地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另一方面，古典诗词也要向现代诗歌学习。现代诗歌比古典诗词更接地气，特别是一些诗人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勇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在与底层民众互通，代弱势群体发声这个层面，古典诗词还做得远远不够。古典诗词的不少作家，还停留在吟咏古迹、缅怀古人、一味地歌功颂德的层次，读者自然瞧不上。能不能围绕群众愤愤不平的问题发表看法，能不能去鞭挞现实生活的丑恶现象，能不能让古典诗词恢复古代士大夫“不平则鸣”的优良传统，这是古典诗词在未来需要探讨的重要议题。文学一方面要歌颂真善美，让读者感觉到希望和力量，这是它慈眉菩萨像的一个视角；另一方面也要露出金刚怒目相，将自己化为一把匕首，一柄长剑，刺向现实生活中的肮脏与龌龊。两个阵容的人也不必水火不容，而是要敞开胸怀，接受对方真诚的建议，才能走得更加长远。关起门来，在文艺座谈会上，大家可以吵个面红耳赤；但是走出会议室，在门口可以相互拥抱，这才是文人应该有的胸襟与抱负。没有谁是十全十美的，没有谁是不需要对方赋能同行的。

穆：杨旭玉先生，刚才听了您对中国古典诗词与当代现代诗歌的一些看法，感觉还有颇有道理的。但是您看，现在我们提到的所谓作家，一般以写小说的居多，当然写散文的也不少。您的文学创作迄今为止还只是停留在古典诗词领域，未来有没有从事小说创作或者散文创作的打算呢？

杨：我的文学道路，之所以要先从古典诗词开始，是因为我深受《大学》“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句话的深刻影响。世间万事万物，它都有本质与源头。魏征在《谏太宗十思疏》里讲得好：“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意思大家都懂。一个民族的文学发展潜力，总是或多或少受该民族古典文学的影响。而且我认为，古典文学功力越深的人，写的小说与散文，也应该更有深度。五四时期的那一批大家，如鲁迅、朱自清、郁达夫等人，包括胡适自己，都写得一手漂亮的古典诗词，鲁迅还撰有15万字的文言文学术著作《中国小说史略》，但是他们的现代文，不管是小说还是散文，都达到了后人很难超越的高度。我最近半年，朋友圈很少发表古典诗词了，因为我正在构思长篇小说、文化散文的创作，或者说是电影剧本的创作。

说到电影剧本，我发现中国的电影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比如同是抗战题材的影片，张三饰演的电影与李四饰演的电影，内容、情节、舞台道具等都差不多，我甚至怀疑一部电影剧本被好几个导演反复使用，就算是有修改，也只是小范围的修改。再如缉毒类、盗墓类、玄怪类、武侠类等题材的电影，很难让人一口气看完。为什么《哪吒2魔童闹海》一经问世，就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的票房奇迹，这难道不值得大家认真思考吗？这是一个内容为王的时代，要想打动观众必须有真东西拿出来，单靠几个高颜值明星出来搞几场宣传活动，就想获得理想的票房，这是不现实的。我现在虽然旅居东南亚的柬埔寨，但我也在用心观察，出海打拼的很多华人侨商，他们的创业故事感人泣下，为什么就不能被改编成电影上映呢？当然，我也知道中国大陆的电影审核机制非常严格，可如果歌颂侨商团结拼搏、逆流而上的品质，特别是响应“一带一路”号召的感人事迹，这样形象正面、主题宏大、意义深远的电影，是会创造较高的社会价值与经济价值的。这个艺术领域，值得尝试。

穆：杨旭玉先生，听说您也是一名教师，那您觉得古典诗词如何更好地导入教育领域呢？

杨：穆主编这个问题问得好。2024年9月下旬，我去湖南长沙参加了一次大湘西高中主科骨干教师培训会，一名大学教授提出高中语文老师要敢于研发湖湘文化精品课程，这句话激发了我要编辑《湖湘阳刚诗词三百首》的想法。现在的语文高考篇目，师生都知道就那么六七十篇，那从高一到高三，有那么多语文早自习，如何将其合理地利用起来呢？即学生在提前背诵完高考必考篇目以外，语文早自习能不能读一点有用的东西？我想到了两个，一是儒释道经典，二是“阳刚诗词”，我这里说的“阳刚诗词”，有别于“豪放诗词”。从古到今，在湖南这片热土上有那么多的仁人志士在此建功立业，歌咏性情，流传下来许许多多感人肺腑的篇章，如果将它们全都搜集起来，编成一本校本教材，这将是一件多么令人期待的事情啊。

有条件的学校可以成立诗社，由懂得诗词格律的语文教师带头，教授学生基本的平仄知识，先从背诵《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以及《宋词三百首》开始，引导学生慢慢撰写古典诗词。这就是古人说的诗教。《诗经》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中国古代不少书香门第，门口挂一副对联，写着“忠孝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说的也是诗教的重要作用。湖南省怀化市会同县粟裕希望小学的李柏霖，她教小学生写现代诗，孩子们很喜欢写，陆陆续续写了几千首。后来择优结集出版，被誉为“田野诗班”的最美诗篇。让学生多读古典诗词，多写古典诗词，可以使其提高文化底蕴，身上具备一股“文气”。在应试作文中，多用对偶骈句，引用一些别人不常见到的诗词名句，文章立即增色不少。苏轼说：“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出口成章，能写锦绣诗篇的人，未来一定会充满希望。所以，在中小学引入古典诗词教育，大有可为，我对这项工作充满信心。怀化市诗词楹联家协会，在杨英礼会长的指导下，做了大量扎扎实实的工作，我觉得怀化市开设有诗词楹联教学点的学校眼光独到，学生会是非常幸福的。他们正如一株株楠木幼苗，在诗词歌赋提供的阳光雨露的滋润下，必将直干云霄，成为参天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