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铜盆里,血水混着雪水晃出涟漪。浣碧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指甲缝里还嵌着流朱溅的血珠——那个总爱跟她抢桂花糖的丫头,此刻正躺在偏殿里,身上盖着她去年缝的青布被面。外头传来嬛嬛的咳嗽声,她猛地抹了把脸,把哭腔咽进喉咙里,扯出帕子反复擦了三遍眼角,直到看不出红肿,才攥着温热的粥碗跨进暖阁。
「小姐醒了?」她的声音发紧,粥勺碰着碗沿发出清响。嬛嬛倚在床头,目光扫过她袖口的血渍,忽然开口:「流朱呢?怎么不来伺候?」指尖的粥勺差点掉进碗里,浣碧看见嬛嬛小腹微微隆起,想起太医说「动了胎气了不得」,硬生生把到嘴边的「流朱没了」咽了回去,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去帮奴婢拿安胎药了,许是路上滑,耽搁了。」
这话像根刺,扎得自己喉间发腥。她想起流朱撞刀前回头看她的眼神,那抹「替我照顾好小姐」的光,此刻正变成她眼里的泪,怎么忍都忍不住。嬛嬛忽然抓住她的手,摸到掌心的粗糙——那是方才替流朱擦身时留下的茧,「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话音未落,浣碧看见嬛嬛盯着她腕间的银镯子发怔——那是流朱临终前滑落在地的镯子,此刻正被她死死攥在袖中,硌得皮肤生疼。
「小姐……」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眼泪先滚了下来。她看见嬛嬛的脸色骤变,想起流朱最爱说「浣碧嘴硬,心里比谁都软」,此刻这「软」却成了致命的伤——明明该瞒着,明明该忍著,可流朱的血还没擦干净,小姐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让她忽然觉得,这宫里的雪再冷,也冷不过瞒着死讯的谎。「流朱她……她替您找太医,撞在侍卫的刀上……」话没说完就被哭声打断,肩膀剧烈地发抖,却还惦记着嬛嬛的肚子,下意识伸手去护她的腰。
嬛嬛的身子猛地僵住。浣碧看见她指尖掐进被子里,想起流朱生前总说「小姐的手最金贵,不该沾阳春水」,此刻却见那手狠狠捶在床沿上,发出闷响。「是我害了她……」嬛嬛的声音带着血锈味,浣碧猛地抓住那只手,触到掌心的伤口——那是方才摔碎瓷碗时划的,此刻混着泪水,疼得她心里发抽。「小姐别这样!」她哭得喘不过气,却仍把嬛嬛的手护在怀里,像从前流朱护着怕黑的小姐,「流朱走的时候……说她不疼,说小姐好好的,她就高兴……」
这话让嬛嬛忽然安静下来。浣碧看见自己落在她袖口的泪渍,想起三人在甄府时的日子:流朱总把最大的石榴分给小姐,她躲在廊柱后吃醋,流朱却塞给她半块桂花糖;进宫后流朱替小姐挡刀,她替小姐算人心,原以为三个人能一直这样,却不想流朱的血,终究把「从前」冲得干干净净。此刻她攥着嬛嬛的手,忽然发现自己的指甲里还沾着流朱的血——那是永远洗不净的印记,就像心里的疼,藏得住眼泪,藏不住颤抖的指尖。
暖阁外,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浣碧听见槿汐在廊下叹气,知道自己终究没瞒住,可比起「瞒住」,更让她难受的是——明明心里疼得像被剜了块肉,却还要对着怀着身孕的小姐笑,还要把流朱的死讯,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来。她忽然想起流朱临终前说的「浣碧你别板着脸,笑一笑」,此刻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能把脸埋进嬛嬛的衣襟,像小时候躲在母亲怀里那样,却惊觉怀里的人,早已不是能替她遮风挡雨的小姐,而是需要她护着的、怀着龙胎的熹贵妃。
眼泪浸透了嬛嬛的衣襟,混着流朱的血,在青缎上洇出深色的斑。浣碧忽然懂了,这场哭戏最狠的地方,从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明明痛到骨子里,却还要分出半分神智来护着别人——就像她攥着嬛嬛的手时,既要忍著流朱的死带来的撕心裂肺,又要怕小姐动了胎气,那滴在掌心的泪,是为流朱流的,也是为这宫里再也回不去的「从前」流的。
暮色漫进窗棂时,浣碧望着流朱的空床发怔。床头还摆着她没绣完的帕子,针脚停在第三朵花上,就像她的人生,永远停在了那个替小姐撞刀的午后。而她此刻擦着眼泪,忽然明白:在这宫里,眼泪从来不是随便流的——有的泪要藏在袖里,有的泪要混着笑,就像她此刻的哭,既是送流朱的最后一程,也是替小姐扛起「不能哭」的担子,毕竟从今往后,碎玉轩里的三个丫头,只剩她一个人,要替流朱,把小姐的路,接着走下去。
窗外,流朱最爱看的梨花落了。浣碧摸着腕间的银镯子,忽然听见流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