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努力展现自己的“正确”，却都免不了一身的毛病。

少数人不仅努力展现正确，甚至还要展现伟大。比如特朗普，把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正确化为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

展现正确和伟大，成本最低的方式是贴标签。

比如巴黎世家最近那款女裙，如果没有奢侈品的标签(logo)，那就是一个被裁减过的男士内裤，不可能“正确地”标价上万元。

哈佛中国留学生蒋雨融的毕业演讲，无形中在自己贴上一个闪光的标签：来自普通家庭，努力奋斗，成为准精英，高举理想主义、人文精神，认同人类休戚与共、同生共死、全球化……

这篇演讲稿确实写得挺好的，作为一篇中学生作文可以得满分，甚至可以作为一个政客的演讲——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

“如果有一个女性买不起卫生巾，我也会感到贫困……如果一个男孩儿死于他没有发起、也从未理解的战争，我的一部分也会随他消亡……”蒋雨融这话像是“大德高僧”说的，充满慈悲，太漂亮了，以至于很多人不相信。

鉴于确实有人常用漂亮话骗人，所以漂亮话被怀疑也在情理之中。

很遗憾，这是一个几乎无人经得起质疑的时代。

于是蒋雨融的身世被扒了出来，有人说她并非出身于普通家庭，爸爸的名字也被公开了……很多人不信她在海外“颠沛流离”。

蒋雨融闪光的标签岌岌可危，于是她奋起反击。虽然演讲内容慈悲为怀，但面对“谤我辱我恶我”还是做不到“忍他让他由他”。

以目前透露出来的信息，我并不愿意加入质疑蒋雨融的行列。讲漂亮话唱高调都不是错，就像理想主义不是错，不能因为现实一再毁灭理想，就认为理想主义有问题。那是现实有问题。

这几年很多人质疑北宋张载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可以不相信张载的真诚，但不能否定这四句的意义。那是儒家的理想主义，确实鼓舞了很多人，有益于世道人心。儒家确实干了很多烂事儿，但并非都是垃圾。

……

蒋雨融也是哈佛的标签。

蒋同学说，她是哈佛历史上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来自中国的女研究生。

为啥哈佛把这么个机会给她？很可能与哈佛当下的境遇有关。

特朗普正在打击哈佛代表的“白左”，美国正在驱逐中国留学生。蒋雨融的演讲内容不仅符合哈佛的理念，而且是“少数族裔女性”，一个穿着中国传统服饰的“普通女生”。

据说，今年哈佛的本科毕业生演讲代表是一位公开宣称出柜的男生。

你瞧，哈佛很可能是在用这两个具有标签意义的学生，向特朗普宣示自己的理念，也是在捍卫自己的标签。

哈佛这些年确实干了一些烂事儿，也是一身毛病，所以被特朗普捶打。这次蒋雨融的表现，就让很多本来反川的人变得挺川了——原来哈佛就是这么“假大空”啊。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哈佛通过蒋同学强化自己的标签，特朗普通过收拾哈佛强化自己的标签，蒋雨融当然也用这样的机会塑造自己的标签，只是她竟然不知道当下的中文世界已经不相信或反感她这样的标签。

相当多的人不再相信个人奋斗。

他们发现理想是容易被捶的，进而觉得理想主义是骗人的。他们发现某些人占尽了好处后不仅没有低调享用，反而大张旗鼓地索要赞美。他们反感这些。

理想主义本来是非功利的，然而确实有些人把它当做牟利工具。

比如，有些人扶贫，支教，做公益，关爱环境，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简历更“正确”，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参与社会竞争。比如，一些精英，乐意表现出关心人类，却常常不能直面具体的人。这种事情多了，就难免让人对理想主义生厌。

我还是觉得，不能因为有些人“目的不纯”就质疑他做的“好事”，但也不能因他做了“好事”就免于被质疑“初心”。

蒋雨融的演讲确实表现了“慈悲心”，但我感觉她缺乏对时代的感知能力，未预感到自己的言论会遭到质疑。

尤其是她的回应，塑造的从普通家庭通过个人奋斗成功向上跃升的标签，让很多人感觉智商遭到羞辱。于是就扒她的身世查她的过往——果然……

时代巨变，年老如特朗普都充分感受到了并充分利用以获取选票了，年轻如蒋雨融却表现出毫不知情的样子。

她的表情，她的腔调，她的肢体语言，放在若干年前一定是很成功的，但如今却显得“假大空”。年纪轻轻，就与时代氛围脱节。

然而，到现在我还是愿意相信蒋雨融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的和真诚的，正如愿意看到一个美好的理想开花结果。

当下世界，如果确实有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儿如她所叙述的那样，努力奋斗，颠沛流离，走进哈佛，关爱人类，这该多好啊。

问题是，这标签还可以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