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姗姗来迟,是个爱迟到的家伙,难怪我们总有“望穿秋水”般的期盼。
今年,你愈发来得晚,白露过了,秋分到了,却仍不见你的踪影。夏天也失去了耐心,只得以一场又一场的狂风暴雨宣泄焦躁的心绪。
我猜到了,其实你早就出发,只是,这条路有些漫长,有太多曲折,并且,夏天又是如此蓬勃茂盛,如此炽烈美好,你就想,让她在世间多停留些时日罢,总有人热爱夏天胜过热爱秋天。
你不知道呀,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都是遗憾。就像那无法回头的青春,那一眼万年的乍然相逢,那不得不来的离别。
还有,我对你的想念。
儿时的记忆里,四季是如此分明,哪怕是最酷热的夏天,我也能第一个见到你。立秋后的清晨,一家人睡在院子里的竹床上。晨曦中,我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一滴滴清凉滴落在眉宇,睁开眼,我看到了你,你躲在离我最近的那颗星星后对我眨眼,然后,这颗星星就落了下来,落在我的手上,却是一枚浅黄的树叶。秋天,你来了。不过,那时年少,我没好意思和你打招呼。
你来到田野,田野成了你的画布。你挥动画笔,稻田一日比一日灿烂,直至闪耀着金黄的光芒。这是秋天该有的底色,然后,你这里涂涂,那里描描,山川、树木、瓜果,也就有了各自的色彩,一日日绚烂丰沛。
我常常跟随着小伙伴们奔跑在田野里,天空也常常飞过一群群南归的大雁。“雁儿呀雁儿,飞个人字给我们看看呀!”那雁儿好似听懂了小孩子的话,倏忽之间,就排列成了“人”字形,浩荡飞过。它们会飞向何处?这人世间,也是大雁热爱的居住地吧?它们飞越南北,是否在追寻着与我们一样的梦?我们长大了,是否也可以如它们一样自由飞翔呢?那时,看动画片《尼尔斯骑鹅旅行记》,真希望自己也有那个小男孩的运气,遇到一只会带他飞遍世界的鹅,他的那只鹅,据说就是家雁呢。我是个从小就傻的人,在你营造的童话般的梦境里,这份傻气居然滋生出了无边的想象力,那是一个孩童对世界最单纯的向往。
我慢慢长大,你年年如约而至,而我,却在淅沥的夜雨声中,读到了《秋声赋》,读到了《山居秋暝》,读到了《红楼梦》,读到了“离人心上秋”,读到了“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读到了你于浩瀚时光长河里,打捞出的忧愁与相思。原来,你寥阔、温和的外表下,藏着深切的寂寞,还有对这人世间的悲悯情怀。
春的明媚,夏的热烈,冬的凛冽,终不及你,不及我如此热爱的秋天啊,但你的美好,唯有千帆过尽,阅遍岁月,似乎才略懂一二。
所以,当我也已迈入人生的秋天,我才会那么深切地思念你。我知道,你与我咫尺之遥,又与我相隔万水千山。
当我登上秋日的山巅,你必化作棉花糖一般的云在天空温柔俯瞰我;当我遥望那一轮明月,你用皎洁无声的月光拥我入怀;你在满城桂花香里向我走来,在街头糖炒栗子的香味中许我烟火人间的温暖;在芦花飞雪的黄昏,陪我饮了一杯又一杯叫做“寒烟翠”的酒。
那晚,我发烧了,在挂完水回家的车里听到一首歌,歌里唱:
“小小娃儿呦你莫怕
莫怕大雨匆匆地落下
一个人也像一滴雨
天空到泥土是回了家
我们去看短暂的花吧
去爱终将逝去的爱吧
蝴蝶明年不回来 为不回来飞啊
什么最绚烂 是你与我人间转一转”
车窗外盏盏灯光如星闪烁,仿佛我初见你的那个清晨。如果时光能倒流,那么,我想对你说:你好,秋天,很高兴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