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计划1期#散文: “戗——剪子——磨——菜——刀……”
作者:常涛
清晨,日头刚露出笑脸,巷口就传来“戗——剪子——磨——菜——刀——”的吆喝。那声音像把生锈的剪刀,“刺啦刺啦”划开了老城区的寂静。我攥着两把钝得切不动青菜的菜刀,循着声音拐过弯,看见一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后座绑着个磨盘,车把上挂着牛皮围裙,锈迹斑斑的铁箱里躺着各式锉刀、油石,车轱辘还沾着昨夜的雨水。
推车的老汉头发花白,佝偻的脊背却把那副担子压得稳稳当当。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皱纹里积着经年累月的灰,眼睛却亮得像新磨的刀刃。“兄弟,要磨刀?”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指甲缝里嵌着铁锈和油渍,像是长在皮肉里的纹路。
“师傅,家里菜刀钝得没法用了。”我把刀递过去,他接过刀的瞬间,我瞥见他虎口处厚厚的茧子,那层茧子被岁月磨得发亮,像是裹了层铠甲。
“放这儿吧。”他从铁箱里摸出块粗粝的油石,在磨盘边坐下,“得等会儿,前面还有两把剪子。”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铝制水壶,“要喝口水不?”我连忙摆手,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
这时,穿碎花衫的王婶风风火火地赶来:“老张头!可算逮着你了!我家剪刀坏了半个月,跑遍整条街都找不着人修。”她把一把老式裁缝剪刀往磨盘上一放,剪刀柄缠着褪色的红布条,“这还是我婆婆传下来的,可金贵着呢。”
老张头眯着眼端详剪刀,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刀刃:“刃口崩了个豁口,得先戗再磨。你这剪刀是好钢,再用个几十年都没问题。”他从铁箱里翻出把形状古怪的戗刀,刀刃呈弧形,像弯月牙。
只见他左手握紧剪刀,右手抡起戗刀,“咔咔”声瞬间在巷口炸开。火星子从刀刃迸溅出来,落在水泥地上,像撒了一把转瞬即逝的星星。王婶看得直咋舌:“老张头,你这手艺可真是绝了!现在年轻人都用电动磨刀器,哪还有你这两下子。”
老张头头也不抬,戗刀起落间,节奏分明:“电动的磨得快,可没这手工磨的耐用。老物件就得配老法子,急不得。”他说话时,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后背的汗渍晕开深色的痕迹,却丝毫不影响手上的动作。
我忍不住问:“师傅,您干这行多少年了?”
“五十多年喽。”他停下手里的活,从纸盒里摸出根皱巴巴的烟,“我爹就是干这个的,小时候跟着他走街串巷,耳濡目染就学会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缺不了我们这种手艺人。”他点燃烟,烟雾缭绕中,眼神飘向远处,“现在啊,年轻人都嫌这行又脏又累,没人愿意学。”
正说着,剪子的刃口已经戗得平整。老张头换了块细油石,往石面上浇了勺水,开始细细打磨。剪刀在油石上来回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雨落在瓦片上。“磨剪刀讲究‘三分手艺,七分水磨’,水少了发涩,水多了打滑,全凭手感。”他边说边调整着剪刀的角度,“兄弟,你摸摸这刃口,是不是还发毛?”
我伸手一摸,果然还有细微的毛刺。老张头笑了笑:“这就对了,还得用绒布抛光。”他从铁箱底层翻出块旧旗袍改的绒布,裹在手指上,反复擦拭剪刀刃口。片刻后,剪刀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锋利得能割断飘落的柳絮。
王婶接过剪刀,对着阳光照了照,啧啧称赞:“跟新的一样!多少钱?”
“老主顾了,五块钱。”老张头把工具收拾进铁箱,动作娴熟又利落。
王婶掏出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不用找了!你这手艺,值这个价。”
老张头却像被烫着似的,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该多少是多少,我老张头可不占人便宜。”他从褪色的帆布钱包里翻出零钱,塞进王婶手里。
轮到磨我的菜刀时,日头已经升到头顶。老张头把菜刀平放在磨盘上,蘸着水来回推拉。“磨菜刀和剪刀不一样,讲究‘前推后拉,上轻下重’。”他边说边示范,“刀刃要磨成十五度的斜角,太陡容易崩口,太缓又不锋利。”
我蹲在旁边,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忍不住问:“师傅,现在都用不锈钢刀了,您还坚持用传统法子磨?”
他停下手里的活,用衣角擦了擦额头的汗:“不锈钢刀是耐用,可磨起来更讲究。现在好多人图省事,用砂轮猛磨,看着快,其实把刀的钢性都磨没了。我磨的刀,切肉不塞刀,切菜不拖泥,用个两三年都没问题。”
正说着,巷口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个穿潮牌卫衣的小伙子骑着电动车冲过来,急刹车时差点撞上老张头的磨盘。“老头,磨把刀多少钱?”小伙子把刀往磨盘上一扔,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老张头捡起刀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这刀都卷刃成这样了,你平时怎么用的?”
“切冻肉切的,能磨好就行,多少钱?”小伙子掏出手机,作势要扫码。
“十五块。”老张头把刀放在油石上,“得半个多小时,你要是急,去别处吧。”
“这么贵?磨个刀比买把新的还贵!”小伙子嚷道,“再说,我就等十分钟,磨不好我走人。”
老张头没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十分钟磨出来的刀,跟废铁没啥区别。你要是信不过我,趁早走。”
小伙子气得直跺脚:“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老古董生意!”说完,骑上电动车扬长而去。
我忍不住替老张头抱不平:“师傅,现在年轻人都图快,您何必跟他置气?”
老张头叹了口气:“不是置气,是心疼这些老手艺。要是都这么糊弄,以后的人怕是连菜刀该怎么磨都不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儿子在城里当白领,死活不让我干这行了,说丢人。可我只要还能动,就想守着这摊子,让老邻居们还能找得着个磨剪刀的地儿。”
说话间,两把菜刀已经磨好。老张头把刀递给我,又从铁箱里拿出个牛皮刀套:“兄弟,这刀套送你,平时收刀的时候套上,能护着刀刃。”我掏出钱要付,他却摆摆手:“算了,看你愿意听我唠叨,不收钱。”
我执意把钱塞进他手里,转身离开时,身后又传来那熟悉的吆喝:“戗——剪子——磨——菜——刀——”那声音穿过老巷子,像一根细细的线,把渐渐模糊的旧时光,重新缝进了喧闹的现代生活里。
此后的日子里,每当听见那熟悉的吆喝,我总会想起老张头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他打磨刀具时专注的眼神,想起火星迸溅在水泥地板上的瞬间。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有些东西注定会被淘汰,可那些沉淀在老手艺里的匠心,那些带着体温的烟火气,却永远值得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