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浩背着褪色的包，站在村口老树下时，蝉鸣正聒噪。那年夏，他从省城大学毕业，回来时，村里的信号还像飘忽的风筝线，打电话得站在猪圈旁的土坡上，举着手机找角度。
“读完大学回来刨土？”邻居搓着面疙瘩，眼睛在他的T恤上打转。家人蹲在门槛上，吧嗒着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基地缺个干活的，明天试试。”
小浩没说话，把行李拖进后院废弃的旧仓库。屋顶漏雨，墙角结着蛛网，他用木板搭了张工作台，把大学攒下的电脑、示波器、几捆花花绿绿的电线等搬出来。阳光透过破窗棂，照在他贴在墙上的图纸上——那是他画的简易基站架构图，旁边用红笔写着：“让每个角落都有满格信号。”
最初的日子像拧不干的抹布。夏天，仓库热得像蒸笼，蚊子隔着短袖叮出红疙瘩；冬天，北风从门缝灌进来，冻得他手指发僵。他把钱全投了进去。家人推门进来，看见他对着一堆电路板焊元件，焊锡丝的气味混着灰尘，呛得人咳嗽。“净鼓捣这些没用的，”父亲把一碗红薯粥放在桌上，“隔壁建军在城里送快递，月入过万。”
小浩头也没抬：“以后货能通过直播卖出去，快递才更有用。”
村里人叫他“傻浩”。有人路过仓库，看见他对着一堆零件自言自语，或者半夜还亮着灯，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一次，他去镇上买元件，回来时自行车筐里装着几个旧路由器，被同村的发小撞见。“小浩，这破烂捡回来干嘛？”发小拍着他肩膀，“跟我去工地吧，一天三百！”
他只是笑了笑，把路由器抱得更紧。那些夜晚，他对着示波器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像看着远方的灯塔。他在网上查资料，加入通信技术论坛，给大学里的导师发邮件。导师回信说：“想法很好，但农村场景复杂，功耗、成本、覆盖范围都是难题。”
时间在电路板的焊接声、电脑的风扇声中流逝。仓库的墙上，图纸换了一版又一版，角落里堆满了废弃的元件和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家人不再唠叨，有时会默默给他鼓励，或者把邻居送的菜放在门口。
后来，他的项目有了突破。他结合农村地形，设计出低成本的分布式微基站方案，用废旧材料改造天线，解决了覆盖和功耗问题。当他把第一版成型的设备架在后山时，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格第一次稳定在满格。他给导师打电话，声音激动得发抖：“老师，成了！岭子村有信号了！”
导师在那头沉默了很久，说：“浩，回来吧，带着你的方案，一起完善。”
那年，省里来了个团队，考察了小浩的基站。他们站在仓库里，看着那些简陋却精巧的设备，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图纸，带队的教授拍着他的肩膀：“小伙子，八年，不容易啊。”
仓库外，家人正在给新架的信号塔刷防锈漆，。小浩走出仓库，手机响了，是快递站的电话，说有他的包裹。他抬头看了看后山那座不起眼的信号塔，塔顶的天线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像他八年前画在图纸上的那个红点，终于连成了线，通向了远方。
现在，村的直播间里，山货摆了一桌子，主播对着手机笑得灿烂，信号格稳稳的。有人问主播：“这信号咋这么好？”主播会朝着后山指：“看见那塔没？俺们村的‘信号先生’蹲在仓库八年，给咱焊出来的！”
仓库的门依然敞开着，阳光照在工作台上，电脑还在运行着程序，旁边放着一碗母亲刚送进来的、冒着热气的红薯粥。八年时光，像一串编码复杂的信号，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属于它的频率，嗡嗡作响，充满了希望。(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