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豫西山区的麦收从第一天“动镰”割麦算起，直到麦子晒干入库贮藏，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这期间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趁着天晴抢收，遇雨趁墒抢种，忙得不亦乐乎。整个过程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拉扯得人身心疲惫。这是农民一年中最繁忙、最紧张，也是体力劳动最繁重、出力流汗最多的季节。没有亲身经历过全程的人，很难真正体会那份辛苦和劳累，更难以深刻理解“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切含义。
      或许受地域和气温影响，在我的记忆中，端午节常与麦收相遇。它们像一对默契的伙伴，踏着时令的节拍联袂而至。紧张的麦收冲淡了端午的仪式感，而端午的喜庆也未能打扰抢收抢种的节奏。即便在“龙口夺食”的紧要关头，忙碌的人们也总要想方设法，让家人在这一天感受到些许节日的气息。如今回想起来，那份在辛劳中挤出的温馨，韵味十足，余韵悠长。
       农历五月，裹挟着暑热的风轻盈地吹遍村庄的角角落落。大地葱茏，沟洼田埂、路边地头，都被各色花草点缀得丰满成熟。金黄的麦浪在清风抚弄下，如平静的湖面漾开道道涟漪。不知何处传来的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啼鸣，像是为麦熟奏响的强音。村子里几乎没了闲人，家家户户门挂落锁，但凡有点力气的都下地割麦去了，只剩下行动不便的老人和赖床不起、懵懂无知的孩童守着门户。间或传来母鸡下蛋后“咯咯嗒、咯咯嗒”的报喜声，伴着“哞哞”的牛叫，像一串串流动的音符在村子上空跳跃，合奏着一曲质朴的田园交响。       端午节的准备需得提前。有小孩的人家，妈妈或奶奶们早在五月前就忙活开了。她们聚在村中的老槐树下，交换着各色花布，中指套上顶针，一针一线地拼接心中的图案。时而比划，时而商量，稍不如意便拆开重来，那份专注和耐心，将女人的心灵手巧发挥到了极致。缝好的香布袋呈三角形，五颜六色，上系五彩丝带，下缀三串流苏，内里塞满香草。待到五月初一，香布袋便挂上了孩子的脖子，手腕脚腕系上五彩线，眉心点上一点朱砂痣，胖嘟嘟的孩子活像年画里的娃娃，走起路来香布袋一颠一颠的。不会走路的小娃娃被大人抱着在村里转悠，隔着几米远就能闻到香气。稍大些的孩子们则满脸稚气，互相炫耀着自己的香布袋，端午的节日情趣便在这香气和稚气中弥漫开来。
       有一年，一位亲戚刚出嫁。按习俗，端午节娘家得去送粽子。母亲四月初就到竹园拾笋叶了。那时新笋已蹿得老高，笋叶仿佛有灵性般自然脱落，带着竹子的清香铺满林间。母亲俯身拾满一篮，回家用清水洗净，又借着水桶的圆肚，将笋叶一一舒展开，捆好挂在屋檐下风干。端午前一天下午，母亲下地前就把糯米、大枣和笋叶泡在盆里，为晚上包粽子备料。晚饭后，月朗星稀，母亲搬个小凳子坐下，面前摆着三只盆：一边是糯米，一边是枣和笋叶，中间是空盆。只见她右手拈起宽大的笋叶，根部灵巧地一折一绕，便成了三角漏斗；左手舀一勺糯米倒入，轻轻晃晃，觉着不够又添点；接着捞出两颗饱满的红枣放进去，满意了，便将剩余的笋叶沿着三角形状仔细裹紧，再用撕好的笋叶条绳缠绕几圈，系牢实，随手将包好的粽子丢进空盆。我们在旁边看着，手痒难耐，也学着包起来。初时不得要领，不是糯米放太多胀破了叶，就是绳子捆不紧散了架，返工几次，总算包成几个歪歪扭扭的“丑八怪”，虽不中看，却也颇有点成就感。时光悄然流逝，待母亲将粽子包好下锅添水煮上时，已是深夜。        端午节当天，割艾草、剜“茶叶”（当地指车前子、翻白草、大麦、竹叶、桑叶等五种草药）是必不可少的活动。相传这天日出前采割的艾草和草药，吸足了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最具药效。当地人常把采回的“茶叶”晒干，遇有头疼脑热，煮水喝下便能缓解。因此，天不亮就得去采。         
      清晨，村庄田野还笼罩在氤氲的薄雾中，睡眼惺忪。我们背着挎篓，带上镰刀来到地头。艾草叶泛着灰白，挂着晶莹的露珠。镰刀挥过，露珠骨碌碌滚落，裤腿和鞋很快被露水打湿，手和衣服也浸透了浓郁的艾草香。待割好一大捆艾草起身时，整个人仿佛刚从艾草汁里捞出来，浑身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剜“茶叶”则简单些，背着挎篓边走边寻，发现了便蹲身采下，再顺手割点竹叶和其他几样。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我们已满载而归。到家也顾不上洗手，先挑几株艾草，挨个门边插上。刚插完，母亲便从锅里捞出煮得滚烫的粽子。我们迫不及待地剥开，挖两勺白糖撒上去，埋头就吃。白糖沾在鼻尖上，活像偷吃的唐老鸭，互相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到了中午，母亲特意提前一会儿从地里回来。她利落地给每人擀上一大碗面条，把从麦地拾来的野鸡蛋摊成薄饼，切成细丝，再浇上刚砸好的新蒜汁。那扑鼻的香气令人食欲大开。一阵狼吞虎咽之后，顿觉精神倍爽，浑身的困倦一扫而光，仿佛瞬间又注满了新的活力。       
       如今看来，那只是一个极其平常的端午节。但在那个全靠双手劳作的麦收时节，能过得如此忙碌又温馨，充实而充满人情味，实属不易。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那份交织着汗水和艾草香、麦浪与粽叶香的记忆，依然散发着浓浓的幸福感，温暖如初。
        作者简介：刘少春，曾长期从事媒体宣传工作，爱好看书、阅读，喜欢用朴素的文字，质朴的话语，记录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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