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的搪瓷缸子在窗台上凝着水珠，粽叶刚折出棱角时，小浩抱着笔记本电脑撞开单位办公室的门，领带歪得像被风吹斜的路标。“林局，这月的民情日志......”话没说完就盯着桌上的粽叶发愣——局里都知道老林是出了名的“铁面包公”，上周还在督查时当面把某村的桌子拍得震天响。

“坐。”老林往粽叶里铺糯米，指腹在叶边压出细密的褶。小浩入职半年，跟着老林跑遍了淮河岸边的所有乡镇，见他最多的模样就是攥着卷尺板着脸，笔记本上的线条比施工图还规整。
“知道为啥端午喊你？”老林往粽心塞了颗蜜枣，“三年前这天，淮河村老王塞给我个粽子，糯米里裹着张宅基地纠纷调解协议。”
小浩的笔尖顿在半空。老林没抬头，继续裹粽叶：“那回他侄子占了邻居半米宅基地，我去丈量时差点被锄头砸到。老王倒好，塞完粽子就领我看新砌的界碑，说林局你瞧，石头凿的线比卷尺准。”缸子里的清茶浮了又沉，老林想起自己当新手时，总觉得村干部做事“没章法”，直到那年大雪，老王踩着齐膝厚的雪送迷路老人回家，棉鞋里渗出的血把雪地染出串红脚印。
“小浩，”老林突然放下粽叶，“上周在张村，你是不是跟村干部吵了？”
小浩的耳根瞬间红透。那天他看见村部公示栏没更新低保名单，当场要求整改，对方说“月底就换”，他扭头就写了份通报。“你看，”老林划开手机相册，里面是张村干部背着药箱走家串户的照片，袖口磨得发白。
窗外的雨丝斜斜飘着。老林把包好的粽子放进蒸锅，气阀发出嘶嘶声：“做人啊，不能像量土地似的只看尺寸，得像包粽子——知道啥该紧，啥该松。”他摸出本牛皮笔记本，扉页贴着各乡镇的手绘地图，哪家老人独居、哪户孩子辍学等都用不同颜色标着。“上次李村说低保公示慢，其实是新申请的残疾人材料没集齐，我帮着跑了三趟县残联，现在公示栏比日历都新。”
小浩忽然想起前天在张村，看见公示栏旁堆着未拆封的政策手册。老林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村干部没骗你，她刚做完手术没拆线。但你得问问，是真忘了，还是力不从心？”他从抽屉里拿出叠排班表，上面用铅笔标着每个村干部的值班时段和身体状况——这是他趁夜访时悄悄记的。
蒸锅的气阀突然急促转动。老林关小火，往两个瓷碗里倒花茶：“粽子熟了，跟我去趟王庄。”小浩这才注意到墙角的雨靴，鞋帮上沾着干泥，跟上次见老王穿的那双同款。“林局，您这鞋......”老林笑了笑：“上月帮他收麦子时穿的，老王说新鞋踩泥可惜。”
去王庄的路上，老林的电动车后座绑着竹篮粽子。路过张村时，小浩看见公示栏换了新榜单，村干部正踮着脚贴通知，身后跟着个帮她扶梯子的小姑娘。老王迎出院门时，手里拎着刚摘的粽叶：“老林，就知道你惦记我家的粽叶香。”三人围坐在村部外的树下剥粽子，小浩看见老林碗里的粽子被切开，蜜枣核被细心地挑了出来。
后来小浩发现，老林的公文包总装着两样东西：卷尺和薄荷糖。有次下乡督查，老林没先拍污水沟，而是给蹲在田埂上哭的老农递了颗糖。“记着，”老林低声说，“尺子能量土地宽窄，糖能品人心甜苦。”而那些被粽香浸软的规章、被泥土磨圆的棱角，都成了藏在岁月里的标尺，等着新干部小浩在淮河岸边的每个晨昏，慢慢量出人间的方圆……(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