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出教材的经典作品:杜鹏程《夜走灵官峡》,中学时代的记忆
“一进灵官峡,我就心里发慌。这山峡,天晴的日子,也成天不见太阳……,到处都是冒着风雪劳动的人。发电机、卷扬机、混凝土搅拌机和空气压缩机的吼声,震荡山谷。”
在杜鹏程《夜走灵官峡》一文中,关于宝成铁路建设场景的这段描写,对于不少上年纪的人并不陌生。
1958年,著名作家杜鹏程深入宝成铁路灵官峡工地采访,他将铁路工人顶着严寒风雪忘我劳动、舍身奉献的时代精神凝于笔端,写下饱含着血与火般炙热情感的名篇——《夜走灵官峡》,反映了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社会主义建设当中,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劳动热情以及他们崇高的精神境界。通过一个七八岁成渝性格上的某些特点,表现工人阶级崇高品德对下一代的影响,从一个侧面歌颂了工人阶级在五十年代夜以继日地修筑宝成铁路时英勇顽强的革命精神。
《夜走灵官峡》于《延河》杂志1958年2月号发表后,在全国产生巨大影响。
1958年7月,收录于《初级中学课本语文第一册》;1960年10月,经删减改动后以《工地的雪夜》入选《高级小学课本语文第二册》;1978年8月,收录于《全日制十年制学校初中课本(试用本)语文第二册》;在1982年版、1988年版和1993年版初中语文第二册中也都有这篇课文。给几代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2001年,在第九套中学语文教材篇目调整时,《夜走灵官峡》被删除,正式退出了中小学语文教材。
如今灵官峡已是国内首家以宝成铁路精神文化定位的主题景区,当你漫步景区时,是否会也忆起自己曾经读过的课文呢?
《夜 走 灵 官 峡》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尺多厚。天地间雾蒙蒙的一片。我顺着铁路工地走了四十多公里,只听见各种机器的吼声,可是看不见人影,也看不见工点。一进灵官峡,我就心里发慌。这山峡,天晴的日子,也成天不见太阳;顺着弯曲的运输便道走去,随便你什么时候仰面看,只能看见巴掌大的一块天。目下,这里,卷着雪片的狂风,把人团团围住,真是寸步难行!但是,最近这里工作很紧张,到处都是冒着风雪劳动的人。发电机、卷扬机、混凝土搅拌机和空气压缩机的吼声,震荡山谷。点点昏黄的火球,就是那无数的电灯。看不清天空里蛛网似的电线;只见运材料的铁斗子,顺着架在山腰里的高架索道,来回运转。
我肚里饿,身上冷,跌了几交,手掌也擦破了。算啦!到山崖下边找个避风的地方蹲上一阵,天明十点钟赶到材料厂也不迟。晚上瞎摸乱闯,跌到深谷里就把我这材料队长“报销”了!
抬头看,一条小路通到绝壁上的石洞里。石洞门口还挂着布帘子。无疑,这里住着工人。我抓住树枝爬上去,钻进石洞。奇怪!石洞门口有个小孩,看来不过七八岁。他坐在小板凳上,两个肘子支在膝盖上,两只手掌托住冻得发红的脸蛋,从帘子缝里傻呵呵地向外望着对面的绝壁。我进来,他看了一眼,又朝外望着。
石洞挺大,里头热腾腾的,有锅碗盆罐,有床铺。床头贴着“胖娃娃拔萝卜”的年画。墙上裱糊的报纸,让灶烟熏得乌黑。
“屋里怎么没有人哪?”我一边说,一边抖着大衣和帽子上的雪。
坐在那里的小孩扭转头,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我,说:“叔叔!我不是个人?”他站起来背着手,挺着胸脯站在我跟前,不住地用舌头舔着嘴唇,仿佛向我证明:他不仅是个人,而且是个很大的人。
我捧住那挺圆实的脸盘说:“小鬼!你机灵得很哟!”
他把我的手推开,提着两个小拳头,偏着脑袋质问:“哼!叫我‘小鬼’?我有名字呀!”他指着床上那个睡得挺香的小女孩说:“妹妹叫宝情(成),我叫情(成)渝!”
不用问,这孩子像我碰到的千百个孩子一样:工地里出生,工地里成长。工人们喜欢用工地的名字给孩子命名。成渝这孩子大约地生长在成渝铁路工地,那个叫宝成的小女孩,也许就出生在此处。
我坐在火炉跟前,一边抽烟,一边搓着手上的泥。
成渝爬在我的膝盖上,伸长脖子,望着我的眼睛,问:“叔叔!明天还下雪?说呀,叔叔!明天还下?”
我把那冻得发红的小鼻子按了一下,说:“天上要通电话,我一定给你问问。可是——”
呵!他恼啦!一蹦起来,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皱着眉头,偏着脑袋,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你!哼,还哄我!你口袋装着报纸。报上有天气哩。”
哦!他是说,每天的报纸上都登载着天气预报的消息。这小家伙精得很哪!
成渝噘着小嘴巴,又坐在门口,双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托着圆圆的脸蛋,从帘子缝里望着对面的工地。我问他水壶在哪里,他也懒得说。真后悔:不该得罪这位小主人!
我说:“成渝!明天还下雪,是不是你就不能出去玩啦?”
他连看我也不看,说:“爸爸说,明天还下雪,就要停工哩!”
我说:“你爸爸这样关心天气?他干啥工作?”
他骄傲地说:“开仙(山)工!”
“在哪里开山?”
他努着小嘴巴,指着对面的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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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探照灯的光带,透过飘飞的雪片,直向天空射去。顺着光带,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十名工人像贴在万丈绝壁上似的,打着炮眼,仿佛在开凿着登天的梯子。
我说:“成渝!哪个是你爸爸,根本看不清哪!”
成渝说:“我也看不见爸爸。爸爸能看见我。爸爸说,他打炮眼呀,打炮眼呀,一扭头就看见我了!”他的两只脚在地上乱踢腾。“我常坐在这儿望爸爸哩。”
啊!是这么回事!
我鞋子上的冰雪化开了,这工夫,我才感觉到冻得麻木的双脚开始发痛。为了取暖,我跺着脚。
成渝咬住嘴唇,又摆手,又瞪眼睛。我懂得他的意思了:怕我把他的妹妹惊醒。我说:“你对妹妹倒挺关心!”
他说:“妈妈说,我的印(任)务是看妹妹。妈妈回来,我就下班了!”
“啊!你也天天上班!”我把他搂在怀里说,“妈妈干啥去啦?”
他指了指石洞下边的运输便道。
我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一个人站在便道旁边的电线杆子下,已经变成一个雪人,像一尊石像。看样子,她是指挥交通的。这条从绝壁上凿开的运输便道,并不宽畅,一天二十四小时,汽车、马车、驮骡、架子车和行人,来来往往,非常拥挤,没有人指挥就乱得一团糟。
今天下大雪,路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她满可以回到家里歇歇,可是她屹然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可能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三个月五个月,或者是三年五载了。平素,也许她仰起头就能看见她的丈夫,也能看见她的孩子;而那攀登在山与天相接之处的丈夫,也许在擦汗水的工夫,一转眼就看见他妻子坚毅的身影和孩子小小的身材。我猜想:即使在这风雪迷茫的黑夜,工人、工人的妻子和工人的孩子,谁也看不清谁,可是他们一定能感觉到相互间深切的鼓舞和期待。
我回头一看,成渝笼着手,缩着脖子,不住地打盹。我拉拉他圆胖胖的小手说:“会着凉的。上床睡吧!”
成渝从睡梦中醒来,以为是他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仔细辨认了一阵,发现是我,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说:“我不睡!我不睡!”
“为什么?”
他用小拳头揉了揉眼睛,说:“爸爸妈妈说,不管哪个人都要朽(守)住康(岗)位。”
我把成渝紧紧地抱起来,用我的脸暖了暖他的脸蛋。然后放下他,裹紧了大衣,把帽沿往下拉了拉,出了石洞,下了山坡,顺着绝壁上开凿的运输便道,向前走去。
风,更猛了。雪,更大了……
一九五八年元旦写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