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端冬日创作季#
金鹏山|《难忘马街 我的老邻我的家》【八十】
第七十章
口粮不够瓜菜来凑
某些饭菜竟成经典
马街的土地,总体上看,是非常平坦的,它的北面和南面,被不高的山岭围护,东面一条应河绕村而过。黄色土层比较深厚,而且不夹杂砂石,相对于我老家西北山来说,耕种起来省劲儿多了。这里有个俗称西北洼的地方,是有名的“溅水湖”地,地势低洼,常年冒水,不利于种植玉米、小麦和小谷子等大宗农作物,只能种植高粱和黑黄豆等不怕水浸的庄稼。西岭则用于压红薯,夹种些豇豆、红小豆、绿豆,芝麻之类。大面积土地种植小麦和玉米,也套种些绿豆。还少量种些小谷子、大麦、荞麦、豌豆、扁豆,品种还是比较丰富的。这样一来,我们的粮食结构,小麦和玉米成为主体,佐以小米、大麦、豌豆、扁豆和绿豆。然而,由于产量低下,一季下来,缴了公粮以后,能吃到嘴的小麦和玉米,每人合计不到二百斤,致使长年口粮严重不足。这在旧中国和刚解放那几年,其实是普遍现象。
这种情况下,红薯叶、芝麻叶、萝卜叶、南瓜、萝卜、白菜就是重要的辅助食材,粮不够,瓜菜代。在我的记忆中,小麦面是上等美食,只有三夏大忙、过节或有客人时才能吃到。其吃法不外乎擀面条和蒸馍两大类,亦用于搅面疙瘩汤,面疙瘩汤是生孩子妇女的唯一主食,亦可少量吃些小米粥。面条分稠面条和汤面条两种;烙馍又分饼馍(比较薄)、油馍(加入葱姜油盐,较厚且起层)两种;至于蒸馍,则有方圆两种形状、还有花卷和油卷之类;我最喜爱吃的炕馍,是锅盔和锅贴两种。当然,炸油条就不用说了。总体说来,凡是小麦面做成的食品,都是稀罕之物。
我们长年吃的主要粮食是玉米和红薯。把玉米磨成玉米糁和玉米面,有时简单脱皮,磨成玉米仁下锅。每年红薯下来,真的是“这院到那院,都是红薯饭”,区别是有的稠点,有的几乎是清水煮红薯,只有泛黄的汤水和沾在红薯块上的零星玉米糁,才知道也是玉米糁红薯饭。红薯大都在年底就吃完了,过了年仍有红薯的家庭不多。为了吃着耐饥,我母亲常将玉米面或红薯面拍成直径约五六公分的面饼,或用左手拇指套上一团面,捏成窝窝头下锅煮吃。玉米面、红薯面和高粱面还可以单独蒸馍吃,或与白面搭配,蒸成花卷馍吃。至于高粱,则可碾成高梁仁做稀饭用,高粱面既可蒸馍,又可炕锅贴吃。用它蒸成的馍,看上去像煮熟的猪肝一样,有的大人把它切成厚厚的长方形片状,拌上蒜泥,加入两滴香油,哄我们小孩说:“吃吧!这是猪肝。”炕锅贴之法是,用酵子把面发好后,在案板上擀成略长的楕圆形,然后将其紧贴在铁锅的半腰处,中间加上水,盖严实后用火蒸。大约半个小时后,揭开锅盖取出来,只见其底部焦黄,上面绵软,很好吃的,各种面粉均可炕锅贴用。
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知道每年的三月底、四月初有一段最艰难的日子,叫做“青黄不接”。这时候,旧粮吃完了,新粮还不成熟,都是用去年的红薯叶、萝卜叶或挖野菜、摘树叶,再加入少量玉米面,煮成“菜糊涂”充饥。大麦之所以有救急之功,是因为它比小麦早熟十来天,正为断粮犯愁的人们,眼巴巴地看着大麦由青变黄,麦籽微微发硬,便去割上一捆,揉搓成籽,上锅蒸熟,放到磨上,磨成“碾转”吃。这碾转看上去乌青色,跟粉条一模一样。抖去麸皮,抓起来就可以塞到嘴里吃,不仅极为柔韧,而且十分绵甜。不过,多数情况下都要用蒜泥、辣椒拌着吃。因为是新粮,性暴,吃多了会撑坏肚子的。扁豆和绿豆一般用于配合煮稀饭,但也可以磨成面,擀面条或切面片,咸淡均宜。我至今仍忘不了的是,母亲做的扁豆面片和绿豆面捞面。扁豆味甜,利口,而绿豆面做成的捞面条,有个最大的特点,一次只能盛半碗,如果盛得太满,就不好翻搅了,因为撒上芝麻盐,吃几口后,你再翻搅时,它仍然是一满碗,好像根本没吃过一样。最难忘的是,我每次去五六里地以外搂柴禾,母亲总给我烙个绿豆面油馍,带上当干粮。那油馍青丝丝的鸭蛋青色,吃起来有种不同于麦面的味道,咽到肚里非常舒心。
那时的人们,收庄稼可细心了。除了掉落的麦穗要拣回外,对被人踩来踩去的麦穗,都要弯腰把麦籽撮起来放到手中,左右手交替着吹去麦壳,拣去土粒,装入衣兜带回家。
每年立冬前后刨红薯,大面积刨完后,我和很多半大孩子一道,拿个锄,挽个箩头到处“溜红薯(复收)”,当我们发现一根粗些的红薯筋,甚至旁边有裂缝时,便举起锄头顺着裂缝刨下去,准能刨出一块像小老鼠一样的红薯来。半天下来,也能溜到半箩头,供一家人吃两三顿。
红薯是个宝,它几乎没有废物。叶子被捋得干干净净,一部分晒干备用,一部分趁湿淹制“潢菜”,大抵与萝卜叶同时淹制吧。方法很简单,弄来一个半大的陶缸,把这些叶子煮得半生不熟的样子,捞进水缸里,然后加入凉水,再用一块石头压上去,不使其露出水面即可。如此捂上五六天,菜叶子就变酸了。这些变酸的红薯叶和萝卜叶统称为“潢菜”,其吃法有三种,一是煮汤面条,加入葱姜,酸溜溜的很好喝;二是与粗面掺和一起,炕菜饼吃;三是用葱姜和辣椒拌成馅,用玉米面、红薯面或高粱面包成菜包子蒸吃。红薯面的粘性相对好些,群众还发明一种“轧面机”,将其轧成面条吃。轧面机是用一块二十公分的方木,在上面剔个凹槽,底部用火杵烙些直径大约一公分的圆孔,使用时将和好的面团放进去,把“轧面机”悬在滚水锅上,用手往下锤,那面条从圆孔中落入锅内,再滚上三五分钟就成了,酷似“饸饹面”,然后捞入凉水盆里激一下,即可盛到碗中,拌上蒜泥辣椒和芝麻盐吃了。红薯产得多时,要将一部分切成片状晾晒,名曰红薯干,这东西大都在春天食用,或磨成面,或直接入锅煮。一九五八年兴起的大食堂,常把它压成玉米粒般大小的红薯豆,与高粱面混煮成稀粥吃。
入冬蔬菜,除了上述干菜叶之外,主要有白菜、萝卜、南瓜,这些菜被称作“细菜”,平时不舍得炒着吃,只有来客人了,才炒上一碗招待客人。当然,还会配上一碗吵鸡蛋,鲜有用肉菜者。民间有个传统习惯,待客菜的品种必须是偶数,要么两个,要么四个。那时物质贫乏,炒两碗菜是最常见的。日常生活极少有炒菜吃的,能拌个生萝卜丝、白菜丝,就很不错了。那年月,吃油是论滴的,一酒瓶香油,用一根筷子蘸一下,往菜里滴两滴,那菜就很出味了,绝大部分家庭,一年吃不到三斤油。
萝卜和南瓜,还可以切成片晒干备用。称作萝卜干、倭瓜干。吃时,将其用温水泡软,加上葱姜辣椒拌一拌即可。这两种东西,如果与肉混炖,再加入粉条,甭提有多肥美了。让我至今怀念的是母亲做的酱汤南瓜,一次能吃一大碗,那酱香和花椒叶混合形成的气味,非常吊人胃口。说实话,面酱的味道远比现在最优质的老抽好。一到麦后入伏,母亲把白面和上三斤左右,做成长坨坨放在笼中蒸熟,然后切成碎块,弄来一块白布,铺上些荆麻叶,将其堆放上去,再盖上些荆麻叶。最后将四个布角交叉捆得严严实实,放入瓷盆中,弄来一大筐喂牛的碎麦秸,把瓷盆四周垫得厚厚地,约摸捂上五六天,使其发热发酵,取出打开,只见粘糊糊的,散发出酸霉之气。这时,剔除麻叶,放入盆中,倒入三四碗加盐的花椒水,开始搅拌,直至将其搅碎搅均匀。然后置于烈日下暴晒,一天须搅拌数次,直晒得发红发黑,用筷子挑起成条状,对着阳光略透黄色,就是成品酱了。炒菜时,用筷子挑上枣一般大小的一团,置于锅底,下边火燎,上边用锅铲旋转摊开。当出现黄白色时,加入适量的水,形成酱汤,再把南瓜块放入,煮到南瓜块尚有白心时,加入少许猪肉油脂,一锅鲜美的南瓜菜就可以吃了。
回想那时的一日三餐,只有农忙时有馍吃。最好的馍是白面和黑面混做的花卷或包皮烙馍。只有“当家儿”的男人和最小的小孩,才可吃上几顿白馍。母亲和我们弟兄,只能吃变着花样做成的黑馍。因为这期间劳动强度大,所以,饭都比较稠,再配上黑馍,确保吃饱。秋后到冬天,随着农活减少,饭也逐渐由干变湿,由稠变稀。最后,一天干脆只吃两顿饭,一般天刚擦黑儿,大人们就躺床上睡觉了。我们小孩儿们贪玩,活动量大,饥得也快,回到家里,东翻西找,总想找到点剩菜饼或凉透的蒸红薯,吃后才睡。记得我和小伙伴们还喜欢吃炒豆,就是把玉米籽、黑黄豆炒熟吃,放到嘴里嚼起来,咯嘣嘣地响。这玩意很香,能锻炼牙齿,但容易上火。
过年,是吃香的、穿新衣的时节,也是充满欢乐的时节,年三十晚上和初一早上,家家户户必吃饺子,条件允许的,吃肉馅,条件差的,吃素馅。中午则用煮肉汤“糟”成的萝卜菜,切入一些厚墩墩的肉片,再配上丸子、豆腐、白菜、粉条,将之炖成一锅大杂烩,一家人围着吃。现代人称之为“揽锅菜”,已成为豫西一带的品牌佳肴,大有风靡各地之势。
童年和少年,习惯上称作人生“小出身儿”。一个人在“小出身儿”年龄段里形成的生活习性和饮食爱好,往往影响一生。我已经快八十岁了,仍然爱吃玉米糁红薯饭,甜(淡)面叶、潢菜和芝麻叶糊汤面、红薯面与白面结合烙成的“包皮馍”。现在日子好了,饮食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东西南北中,各地的饮食制作方法大交汇,什么川味、湘味、粤味等等,甚至还融入不少外国元素。我们那时想不到吃,现在也不习惯吃。如今的人们需要警惕的是,小麦只取其精粉,玉米皮脱得干干净净,吃红薯、吃黄瓜削皮,这些过分讲究不利人体健康。导致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脑梗、心梗和各种癌病患者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趋向年轻化。老年人常说:“年轻人太作孽呀,白馍、油条、整鸡、整鱼,扔起来毫不心疼。老天爷最好再来个三年大旱,颗粒不收,叫他们尝尝饿肚子的滋味,看他们以后还作孽不作孽了。”其实,按专家说,对生命最有益处的营养成分,恰恰全在粮食的皮层里边。
毛主席一生坚持吃糙米,应该说他老人家是深谙饮食科学的。回想起我小时候,吃的碎玉米皮炕成的黄焦饼子,虽然粗糙,拉喉咙,却很香甜。现在看来,这些全是真正的高营养绿色食品。据说,近几年兴起的保健品,很多都是采用小麦和玉米麸皮做原料制成的,然后高价卖给我们吃,真是讽刺至极。
困难年代里的家庭主妇,真不容易啊!但她们创造的很多食材加工方式,不少品种成为经典流传至今。白面的做法就不用说了,传统的黑细粮搭配饭菜花样中,玉米菜、南瓜丝菜饼,芝麻叶、萝卜叶干菜糊汤面,绿豆面葱花面条、浆面条,肉汤糟萝卜菜、萝卜干炒粉条、揽锅菜,蒸红薯、煮玉米等,保留至今仍然深受大众喜爱。近几年,黑面窝窝被当做“新鲜物”受到不少人的欢迎,可令食者不知的是,那些看似粗粮的颜色是用色素染出来的。至于粗粮炒面、花籽丸子、玉米稀饭煮黑面饼、粗面掺黑菜炕饼等吃法,则已经绝迹。这些食材放到现在,年轻人看了会怀疑有毒。 刚解放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勤劳智慧的马街人,坚信共产党、毛主席指引的社会主义道路,是一条金光大道。虽然日子清苦,但始终没有动摇对美好生活的信心。他们挥汗洒血,辛勤耕耘这块土地,为国家建设奉献最好的粮食,无怨无悔。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在旧社会遗留的白纸上,绘制最新最美的画图,如今,一穷二白的旧面貌成为历史,儿时的这些叔叔、伯伯们,却由于长年的饥饿劳损,积劳成疾,过早地离世,没能享受到今天的幸福生活。
牢记过去苦,才知今日甜。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们当下必须警惕的是,国外敌对势力正把年轻人当作腐蚀拉拢的对象,来实施他们的“颜色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