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雾弥漫,我行走在睢县北湖畔,水汽没过石阶,无意间闯进了襄园。襄园里,时空青灰,望母台遗址的残砖渗出青铜时代的寒凉。望母台是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为其母亲修建的,表达对母亲的思念。襄公死后,葬在望母台附近,睢县古称襄邑和此有关。
世人熟知宋襄公,多因那场著名的泓水之战。当时楚强宋弱,楚军渡河之际,宋将力谏半渡而击,襄公却断然拒绝,坚守“君子不重伤,不擒二毛”的古训:不伤害已负伤的敌人,不俘虏白发老者,敌军未列阵则不突袭。结果宋军惨败,襄公负伤,次年含恨而终。《左传》讥其“未知战”,自此襄公被钉在“迂腐”的耻辱柱数千年。
然而,司马迁在《史记》中掷地有声:“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宋襄之有礼让也!”太史公的笔如利剑,刺穿了功利史观的铠甲。在他笔下,这位败军之君的固执,恰是周代礼乐文明最后的余晖。
在春秋时代“礼”与“力”激烈碰撞中,宋襄公成了祭坛上的羔羊。他的失败昭示着残酷现实:当丛林法则成为共识,仁义反而成了异端。那被嘲为“未知战”的抉择,实则藏着商周时代的贵族精神——战争应是恪守礼仪的竞技。楚军渡河击溃的不仅是宋师,更是一个时代的道德准则。
襄园里,宋襄公雕像的衣袂结着露水,他的目光穿过两千六百年的迷雾,仿佛在拷问每个后来者:当规则被众人践踏,你是否仍愿独守红灯?在“成王败寇”的铁律下,“虽败犹荣”的价值何存?我们嘲笑宋襄公的迂腐,却也不得不羡慕他那份不妥协的纯粹。
或许我们该重新解读这场败仗:在礼崩乐坏的时代,有人宁愿折断佩玉也不愿玷污它的光泽。这种选择性固执,恰如《春秋》微言中的"宋襄之仁",不是不懂变通,而是拒绝将世界让给自己鄙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