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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盘山记忆(散文) | 张泽亮
信阳文学
2025-06-15 00:06:09

磨盘山记忆(散

文) | 张泽亮

信阳文学编委会 信阳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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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盘山记忆
文/张泽亮

听说磨盘山有处民宿是网红打卡地,不远,我们就去了。磨盘山是座山的山名,也是一个行政村的村名,前几年刚通公路。

从黄柏山林场一进入磨盘山,明显感到公路的档次降低了,但走起来又感到味道别样,似乎多了一些情趣。
车下坡,很下,松了油门直往下冲;一挑头,车上坡,很上,油门轰着,担心憋过去地使劲;到了坡顶,一口气刚泄下来,蓦地发现车悬空了,人惊出一身冷汗;下车一看,路还在轮子下,只是被引擎盖挡住,人在车里看不见;又小心翼翼地下坡。这一下一上又一下,车仿佛成了小船儿在惊涛骇浪间起伏。
路也一弯接一弯地拐,好像刚捞上岸的鳝鱼,一刻不停地扭动。峰回路转处,总有些怪石、老树、松鼠、山鸡之类的扑进眼帘,让人心中的小紧张里跳闪着小惊喜。
拐过山嘴,眼前一下子开阔了,山洼里有个村落,却不是坐着,趴着,或卧着,而是挂着的。因为村落的房子是一排排依山而建,前一排的屋脊正对着后一排的台阶。房子都是一层,石基,灰砖墙,黑瓦顶,有廊檐,用木柱子支撑,柱子下面垫着四面方的石墩。这样的房子以前农村人都住,现在见不到了,都换成了楼房。
这就是磨盘山的民宿,在一处旧村落里用一片老房子为游客提供食宿,应该算名副其实的民宿了。
看到一面墙上写着“磨盘山记忆”几个大字,我的心不禁重重地颤动了一下,不由得陷入了对磨盘山的记忆之中。
在我老家,一出门就能看到山,山重重叠叠的,一层一层梯子一样往高处往远处延伸。最高最远的那一层山,淡淡的,像墨水涂抹过又很旧了的样子,那些山我不知道名字,但东南方的一处山我知道叫“磨盘山”。
光滑平缓的山脊上,突兀着一个山头,是真正的山头,只有头,没有脖颈,没有身子,上下一般粗细,光滑滑,圆溜溜,像极了一个磨盘,那一片山就叫磨盘山。那时人们用石磨磨豆腐,对石磨充满感情,就连带着对磨盘山也感到亲切。
我很小的时候,在村口玩,听人们议论磨盘山:一个人说,磨盘山其实不像磨盘,像官印,我们村的家门正对着官印,预示着我们这儿能出掌管官印的官儿。另一个人说,还是像磨盘好,磨盘磨豆腐,吃豆腐总比当官儿来得实际。而我看磨盘山更像一个圆圆鼓鼓的肉包子,那个时候肉包子稀缺,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美味。
我经常坐在大门外的石阶上看磨盘山。有时我看到太阳恰好挨着磨盘探出脑袋,正一点点把磨盘往上拱,头都拱破了,血洒得到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有时我又看到山那边失了火一样,磨盘山头顶的云金灿灿的,磨盘山成了火焰山,我想那磨盘如果是肉包子一定会被烤得焦香酥脆。还有时候,我看到雾气缠绕着磨盘,稀稀薄薄的,好像磨盘正在磨豆子,白色的豆浆布满磨盘边沿;雾浓时,将山头半遮半掩地罩着,似乎山上住着腾云驾雾的神仙。我对磨盘山生出了一些神往,总想上去看看。
上初中时的一个暑假,我终于有机会上磨盘山了。磨盘山上有树木要运下来,只能靠人工运,山上的人就发脚。我跟随我堂哥他们去扛脚,成为一名脚夫。
我们沿着河谷往深山里进,进到山口开始上山,这里就算磨盘山的地界了。左侧壁立着悬崖,右侧的山坡缓一些,像牛马的脊背,路就在脊背上蜿蜒而上。堂哥说这里是“一天门”,非常难上,像登天一样。
磨盘山上住着几百人,上去下来只有一天门这一条路,所以路上行人并不少。肩挑的,手提的,背扛的,像我们这样悠手甩胳膊的,其实也都肩负着任务,没有谁是来游山玩水的。
路像团着的绳子,总也伸不直,曲来扭去,行人虽多却见不到人影。人声断断续续传来,一会儿头顶有说笑声落下来,一会儿脚底有哼唱声飘上来,就在几步之外。想撵上去与前面人一起走,累得满身油汗,仍撵不上,笑声还在前面几步之外。有人在更高处哞牛样地吼叫,整个峡谷都嗡嗡回响,吼声拖着细长的尾巴,烟雾一样半天不散。
一个汉子在树荫下休息,靠着扁担,枕着垫肩,坦着胸脯,睡着了,可是嘴里衔着烟袋,嘴角不时冒股烟出来。原来他在闭目养神,身旁放着满满两箩筐百货,要把这些货挑到山上去,真不知要休息多少次。
他的悠闲样把我的累一下子牵惹出来,我突然感到脚步沉重,浑身燥热,就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光石板上。光石板上贴着一层纸一样薄的水流,我挽起裤腿,将光腿杆子贴在水上,水立即拢住身子,小蛇一样卷起尾巴,往我腿上爬,凉凉的爽爽的爪子一样直抓到我心尖子上。堂哥说这才走到哪儿就走不动,一天门还上得去?我忙又打起精神快跑几步追上他们。
当我累得像烂泥巴一样瘫坐在地上时,堂哥说摸到一天门的门坎了。果然,峡谷已经变得很狭窄,所有的坡坡岭岭像谁一把绾住,打了个结,都收拢成一堵没有缺口的山墙。嵌在正中间的山包可不就像一扇门?
爬过这座山包,算上了一天门,上了一天门是不是就可以上天了?我的心一时激动起来。仿佛矗立在我面前的不是一座山,而真的是一扇通往天庭的高大、威严、神圣的大门。我怀着纯粹、敬畏甚至膜拜的心,一步步踏上通往天庭大门的台阶。
其实脚下哪有什么台阶,有的是左一个土坑右一个石坎的羊肠鸟道。因为这里是喇叭型山谷的底部,没有那么大的空间让山路拐来折去,路就只能陡直地站起来。有些坡坎要 拽住路边的荆条,使劲儿上才能上去;如果不小心踏上一片烂石子,石子会哗哗啦啦往下滚,让人像踩着无数小轱辘溜冰;时不时还会看到陡坡上有条沟,沟内像抹了油一样明亮光滑。堂哥说这沟是放排用的,上面的人驮东西下来,可以直接把东西从沟顶滑下来,比如我们扛的树就可以把树顺着沟滑下来,这样就能省去很多体力,当然首先是不怕东西摔坏。
身上不负东西上这截路都得手脚并用,异常艰难,那些挑着担子的人真不知是怎么上的。路边的小树枝都光秃秃的,树干油光锃亮。堂哥说这是下山的人拉拽的,好比是车下坡时踩刹车,不借助拉拽树枝的缓冲,人在坡上想停一下都不容易。看来这“一天门”真不是叫着玩的。
跨上一天门后,有一小块平场子,平场上蹲着一座观音庙,庙别致朴拙,特别小,大概是天底下最小的观音庙。庙门口的空地大些,专供行人休息,似乎在彰显着观音菩萨的博大胸怀。
庙周围环绕着几棵古松,不知树龄,应该有几百岁,棵棵亭亭如盖,葱翠如玉,树下蕴起一阵阵深井里才有的沁凉。古松散发着松香味,幽幽的,仿佛从岁月深处流淌出来,小庙显得庄严、古朴又温馨。时不时吹来山风,让这座小庙有了些仙山琼阁的意味,也让在此歇脚的人生出飘飘欲仙的感觉。
上上下下的人都拢在这儿,歇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离开,继续上下。像水流进水潭,在潭里停下,悠悠打几个漩涡,又流走。
歇息时,因为太累太热,人们坐卧无序,挽起裤子揉腿,撩起衣襟扇风,捡片树叶擦汗,拿草帽垫屁股。他们说笑,自在放松,口无遮拦,南无天北无地,讲邪祟鬼魅的故事,说男人与女人的荤笑话。佛门净地前这么放肆无礼,似乎庙里的菩萨也不怪罪,任他们山风一样自由嬉笑。
人们在这里歇了脚,也歇了心。
从观音庙再往前走,地势就平缓了,就算走进了磨盘山的田园世界,踏入了磨盘山的烟火生活。
山上和山下一样,也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有良田、美池、桑竹。只是路大多是小路,小小路,很窄,很瘦,又毛茸茸的,路边长着蒿子草,打远一看,路就像穿着毛绒裤,还一会儿显,一会儿隐,一会儿干脆像蛇样钻进草稞子里不见了。路上有人,有牛,有狗,见不到车的影子,连自行车的也没有。
山上的田地,面积都不宽,形状随着地势变化,方的,圆的,椭圆,和不成形的,犹如碎片布头拼接出来的。田地尽头显露出灰墙黑瓦的房屋,房前有塘,屋后有竹。
村子里疏疏朗朗地散落着的几家住户,最多不过十户。村落其实只有落,没有村,都选址在地势高的、向阳的、背风的能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村里鸡鸣狗吠,村前鸟鸣莺啼,村后不是竹林窸窣,就是松涛翻涌,村里村外都能听到孩子哭叫,老头吆喝,净是些天籁,地籁,人籁,没有一丝机器的轰鸣声和喇叭高亢的咣咣声,也没有商贩一星半语的叫卖声。
相邻村落往往距离很远,要翻几个岭,过几道梁。每个村似乎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由一圈山围起一方属于自己的水土。田地的面积决定村落的大小,最袖珍的一分田半溪水养育的是最袖珍的四五间瓦房两三间茅棚的村落,那叫独塆,只有一户人家,瓦房住人,茅棚住猪牛羊。
磨盘山西北片有几个村落,就是这些村落里有树木要运下山,几个月前,村民就将树木刮皮,晒干,标号,由我们这些脚夫扛到山下,他们按斤重给我们付运费。
那一次我们到冷铺塆杠树,堂哥与一个村民抬着树称重,秤勾着系树的绳子,秤上显示170斤,村民说再称一次,又显示160斤,连称几次结果都不一样。堂哥埋怨村民的秤有问题,那个村民笑笑,不温不火地,要堂哥不要踩绳子,结果显示150斤。他这才点破,说早就发现堂哥做假,第一次称时堂哥就故意用脚踩着掉在地上的绳子,踩的绳子越多抬起时用力越大,显示树越重(他们付的运费就越多)。奇怪的是,他早知道了堂哥作假却并不生气,还耐着性子重称。
后来堂哥说他们以前像这样做了很多次假,也有露馅儿的,但村民们没有与作假的人发生争执,有时村民明明知道作假了也睁只眼闭只眼,仍按假数值多付了运费。堂哥说,山上人和善,宽厚,觉得我们到这么险的地方来挣钱不容易,就原谅了我们做一些弄虚作假的事情。
有一户人家,姓胡,那天我去他家杠树,主人是个老头,我在他面前只算个半大的毛孩子,但他还是把我当大人对待,招呼我先到堂屋坐。那一会儿我正渴得嗓子眼冒烟,趁他走出门,我掂起桌上的茶壶,咬着壶嘴就往嘴里灌,很快就被我喝个底朝天。我放下壶时胡老头正手拿茶盅进屋,我尴尬极了,感到自己太粗鲁。胡老头笑笑说没事没事。
胡老头见我没喝够,要去烧水泡壶茶,我哪好意思再劳烦他,忙制止。他说,想真正止渴得喝盐水,大热天太阳毒,冒汗多,身上的盐都随汗流了,渴得更快。我相信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胡老头走进厨房,我以为他拿秤称树,没想到出来时他端着一碗盐水,要我喝。我从没喝过盐水,一时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他黄得像浑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显露出温和,慈祥,我顿时有种被父亲关爱的感觉,就接过碗咕嘟咕嘟喝完了。
另一次,我们到香铺塆扛树,那里有处房子,墙是一砖到顶的青砖砌的,与村里青一色的土坯墙不同。房子虽然有些古旧,但坚固厚实,显得鹤立鸡群。大门前,青白石条垒叠起三尺高的台阶,台阶缝里小草挤挤挨挨,中间点缀着米粒大的花,恰是苔痕上阶绿的情景。
给我们发货的村民说,这是以前生产队的保管室,现在住着一个知青。我有些惊讶,知青时代早已结束,知青们也都回城了,为什么磨盘山上还有知青?
知青不在屋,不知他现在的样子是失意还是满足,是缭倒还是潇洒。村里人理解不了他为什么呆在这个偏僻荒远的乡村不走。村民说知青现在仍是孤身一人,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按政策回城后会被妥善安置。城里的现代生活是山里青年的诗和远方,但这个知青的诗和远方却恰恰在这山里。
这里有难以企及的高高的山,有柔柔的风软软的水,这里的人说话爱卷着舌头,说出的话却憨直不拐弯,这里的人看什么都睁着蓝天一样纯纯的眼睛……这些,也许都让知青迷恋,是他在这里安放身体和灵魂的理由。
三十年前,我在乡林管站上班,经常到全乡各村搞林业清查,主要是制止、处罚没办理采伐证采伐树木的行为,是非常多的群众不受欢迎的差事。磨盘山是林区,又山高路险,没办证砍伐树木的现象比较多,林管站很少去管。
这一次去磨盘山清查,我们都做好了攻坚的思想准备,那里工作难开展,群众不理解,是意料之中的,最担心的是怕他们抵触,对抗,引发冲突。
我们搭乘黄柏山林场拉木材的车,沿黄柏山大牛山的环山公路,到黄花岭林点,然后从地基垱步行到磨盘山村部。村部在桃花尖南坡,那里有几排依山而建的台阶一样的土坯房,住着十多户人家,其中一排是村部,坡地上唯一一块一亩见方的平地,坐落着磨盘山小学。这里就是磨盘山最繁华的地方。
吃饭时,我们林管站站长和村支书商量清查方案。站长说为了加大震慑力,我们一行六人,由村干部带着一村一村地查。支书却建议六个人分三组,一个村干部带一组,分别去查。
我们不相信人分散了能查出什么效果,支书见状,说他们村的群众只要是符合政策的工作,都支持配合,从来不瞎捣鼓。
说话之间下起了大雨,吃完饭,雨停了,我们出门看到了一个雾的世界。从磨盘山到对面的大牛山、黄柏山、九峰间之间宽阔深邃的山谷里弥漫着乳白色的雾,下面的雾浓密厚重,上面的稀薄松散,越往上越轻盈,顶端的还缓缓飘动,飘着飘着,又棉絮一样撕破了。满谷的雾如同翻涌的海,远处大牛山忽隐忽现,像时不时露出海面的大鲸鱼的青黑色的脊背;九峰尖也隐隐绰绰,恍如船队正扬帆穿行在海浪里。山顶以上的天空却一碧如洗,真空一般透明。一顿饭的功夫,不知这些云雾是怎样灌满这么空旷辽阔的高山深谷的。
我们按照支书的方案,分头行动,各自向白云深处的村庄进发。
村干部一般都清楚哪个村子的哪一家盖了新房,不清楚的就当着我们的面问他遇到的人,被问的人都直言相告,不隐瞒。
到了盖新房的住户家,户主像待客一样,让座,上烟,泡茶。我们说明来意,他们都很坦然,配合检查,主动说明新房用了多少檩条,多少椽子,多少门窗。我们核实后折合出树木的体积,向他们宣布需要罚多少款,他们中有申辨的,有面露难色的,却没有拒绝抵赖的,对合理合法没有争议的罚款也都接受。
一家检查登记完,村干部又带着我们去下一家。清查进行得很顺利,只是没有现场缴纳罚款的,我们对能否收到罚款又充满怀疑。
由于白天太累,晚上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被冻醒了。那时是八月份,天正热,在山下,一夜到亮身上都不干汗,在磨盘山上却还得盖被子,不然就挨冻。
醒后我睡不着,起来走出门。山上的夜黑得非常彻底,黑魆魆的山峦,黑压压的森林,黑乎乎的庄稼,黑蒙蒙的房子。
而天上却相反,灿烂得有些不真实。星星特别稠,不光是挨着挤着,简直是压着摞着。星星也特别亮,仿佛原来穿着衣服,现在一下子脱光了。
我走进屋旁的草地,粗粗细细高高低低的虫声交织着铺满草地。一走动,脚下的虫子就噤了声,一走过,脚后虫声又起,潮水一样漫过来。我的脚仿佛是镰刀,收割着一片一片的虫声,又仿佛是锄头,播种着一片一片的虫声。
那一会儿,磨盘山上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只有我醒着,独享着一份另类的清宁。我突然感觉自己是这儿的王,满地的虫子围着我欢呼,满天的星星绕着我旋转,天空像一顶缀着无数宝石的王冠,罩在我头上。正幻想着,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我这才感到薄凉正自脚底升腾,爬满全身,胳膊上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二天早晨,我们还没起床,就有人来敲门,说是缴罚款。会计嘟囔着发牢骚,埋怨村民来得太早,影响他休息。其实他不知道,我们这些所谓上班的人的早晨是从太阳升起时开始的,而种田人的早晨是从月亮落下时开始的,月亮落下时,天刚蒙蒙亮,风凉气爽,正是干活的黄金时间,人舒坦,也出活。
头天清查时,那些要缴罚款的住户陆陆续续来村部交钱。他们刚盖新房,各种花费用去了许多年的积蓄,手头早就空了,这一罚一定给他们增加了不小的负担,让他们一时之间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可以想见,他们昨晚筹钱时的焦急样,他们中一定有人到很远的亲戚家去借,在漆黑的夜色里匆匆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许摔了不少跤,也许被夜行的野兽吓得半死。
他们知道公家的罚款和农业税、上交提成一样,绕不过去,筹到钱后赶到村部,主动掏出一把钞票,零的,整的,指头舔着唾沫,一张一张认真地数,数够了交到我们手里,然后看着自己的名字被销号,才如释重负,默默地走了。
他们不叫不喊,不争不吵,不讨价还价,连一句怨言都没有,我们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忍。
我们在磨盘山呆了三天,任务基本完成,清查过程和结果远远超出了预想,我们该走了。
联系不上拉木材的车,我们只能步行,走一天门下山。下到半路上时,我的鞋子破了,鞋帮和鞋底脱胶了。上山时我穿的是半旧的运动鞋,专门穿的,方便走山路,没想到三天就穿破了。鞋开始只张着小口,如鲫鱼的嘴,后来越张越大,成了鲇鱼的嘴,鳄鱼的嘴。裂口迅速扩大,鞋帮向上戳着,鞋底向下耷拉着。
我从路边折根藤条在脚尖处连脚带鞋捆住,可是走不远,藤条就磨断了。裂口已经大到不光是脚趾头连整个脚板都可以伸出去了。每一步,都要脚尖上挑,脚跟往前甩一下,一颠一颠地跛着走。我干脆脱掉鞋子,试着光脚走,哪知脚板一挨地就针扎一样疼。小时候我赤脚满地疯跑,一点不觉得硌人,没想到现在脚变得这么娇嫩。
我不断地折藤条,不断地捆鞋子,边捆边骂藤条不结实,竟忘了骂我的鞋子不结实,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磨盘山的路。
几天之后,有个人到林管站找我。那人一脸汗珠,递给我一个布袋,打开一看,是猕猴桃。他说这是我前几天摘的,支书让他带给我。我才想起,我在磨盘山清查的路上摘了一些野猕猴桃,焐在被子里,走时忘了拿。我拣起一个一捏,软软的,熟透了。我用指甲剥开皮,轻轻一撕,果肉一下子秃噜出来,翠绿绿的,水汪汪的,我忍不住吸一口,果肉呼地蹿到嘴里,淡淡的酸味之后,绵绵的甜在舌面泛滥,我抿两下嘴,猕猴桃就化了。
那人左手从肩膀上一悠,一个蛇皮袋咣地顿在地上,原来他还背着东西。他看出了我的寒食相,笑笑说:这是一袋生的,支书摘的,我今天上街买东西,顺便带下来,你焐着慢慢吃。我忙让他进屋喝水,他摆一下手转身走了。
这一袋生猕猴桃从磨盘山上背下来,那不是豆腐盘成了肉价?我提一下,有好几十斤,我却感到有千斤重。
后来我一直没再去过磨盘山,直到这一次来看山上的网红民宿。现在公路贯通全村,来去方便,然而方便的是车的轮子,人的腿几乎无处下脚了。
磨盘山上那些曲折在庄稼地里的田埂,蜿蜒在密林中的幽径,都消隐在荒草野荆之间了。那些绿浪涌动的稻田,果蔬飘香的菜园,要么被泥沙掩埋,要么稗草、芦苇丛生。还有那些曾经炊烟袅袅的村落,有的人去村空,只留下斑驳的墙,残破的顶;有的村口趴着一条狗,眯眼看天,仿佛在回忆从前鸡鸣狗吠的情景。还有那些绵善纯朴的村民,不知有谁仍在岁月里守候……
我不知道“磨盘山记忆”民宿的开发者的初衷是什么,但有一点是应该有的,那就是他缅怀磨盘山过去的景,过去的物,过去的人,过去的故事和心情,并试图把这些当做记忆留存下来,这和我对磨盘山的记忆是一致的。




作者简介:

张泽亮,男,河南信阳人,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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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 | 吕   佳 邵   蝶
二审 | 王纪红 张   弘
终审 | 张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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