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岭的抗战
●古野
1976年的某日，巩义外事办接待了个活泼的日本客人。他说想趁没死之前，旧地重游。那是巩义刚被宣布成为第一批对外开放县市。此客不太一般，他是首批潜入巩义侦察的老鬼子，是五人侦察小组其中之一。他说，当年他们接受侦察任务之后，化装从黄河北岸渡到黄河南，在沙渔沟村下船，然后潜入到了当年老县城站街，又到孝义，再走南河渡，最后从裴峪渡口过黄河北去。他们弄清楚了我布防、孝义兵工厂等情况。那天老鬼子笑谈风生讲其当年的“功劳”，几乎气炸了外事办司机，如果不是有人劝说，差点就把老鬼子给扔到山沟里摔死了。就是在他们的侦察之后，1944年阳历5月9日日本侵略军占领了站街、孝义。
日本鬼子原来就知道，豫西民风彪悍，不像其他占领区能拉起大批的皇协军，帮助他们祸害控制老百姓，于是就利用占领区黄河北岸的皇协军，对巩义的老百姓加以看管蹂躏。
原本，在邙山岭沿黄河的不少村庄，还驻守着国民党军队。张岭村驻守的是魏凤楼将军的部队。魏凤楼是共产党的特别党员，他带领的部队名义上是守河，其实也是共产党悄悄保留的一支武装力量，据说直归朱德总司令领导，但挂的是国军牌子。但是，1944年春天，他被调到了距洛阳更近的张茅守河防。大概他对张岭有感情，把一个营留在了这里机动。看日本人来势汹汹，魏凤楼留守营的李中应营长奉命送给张岭村了200多支枪，让洛西乡组织民众守护家园，他们连夜撤退到西村堤东一带的嵩山窝了。可惜，李中应后来被来势汹汹的日本侵略者吓破了胆，投降也变成了皇协军，被皮定钧的八路军给歼灭了。
那会儿，国民党的洛西乡工作人员都没了主心骨。传说日本兵个个都像畜生，不讲人性，他们和村公所的头头都各找门路去了，把300支枪藏到了村西一个偏僻的窑洞里。
也是那个关键的节点，日本鬼子为了切断黄河北太行山抗日根据地与嵩山抗日根据地的联系，把控制黄河南岸的事儿交给了黄河对岸的皇协军。一支皇协军由曾经的伪孟县县长李国宝带领，驻扎在了大渡口裴峪村；另一支由孟县伪军头目张百华带领，驻扎在了大渡口赵沟村；还有一支皇协军由温县的伪军头目李福太带领占领了张岭村。
温县的伪军头儿李福太曾化妆成卖姜人，潜伏到了张岭村某汉奸家里，查清了道路诸多村情后，突然绕道焦湾村，顺歇沟小路进占了张岭村。由某汉奸带领队伍占据了古庙黄路坛，那是清朝时白莲教黄路坛的传教点。某汉奸亲自把日本的膏药旗插在黄路坛房顶，还帮助挂上了“渡边机关”的匾牌，李福太对前来看热闹的人演讲，说他的部队完全可以保护张岭村的安全。
侵入巩义境内四五百人的三股皇协军，依仗着恶名远扬的日本鬼子，占据着黄河两个大渡口和邙山岭最大的村庄张岭村，他们便认为可以君临天下了，于是疯狂地到附近各村要款、要粮，还找各种奇离古怪的明目敲诈勒索。几股皇协军之间为了利益，相互间也争夺势力范围。
一天早晨，鸟儿还在吱吱喳喳地叫着，张岭村老百姓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去地干活儿，突然，他们发现凡是街口，都有张百华的皇协军把守了。这次对张岭村的突然行动，后来有人说，是张百华听说了魏凤楼部队送给张岭村有枪的消息；也有人说，张岭村是方圆左近的大村，张百华是为了争夺其它物质利益的权利。我认为应该是为了争夺势力范围。
村民互相传达消息，人心顿时惶惶不安起来。大家纷纷抄小路，朝村外山沟里躲藏，那里早年已被先祖挖好了许多逃反窑。东头片一个老太太抱着个枕头，匆匆忙忙地慌不择路，迷糊糊地从街口站岗的兵那儿通过。站岗吆喝老太太站住，刺刀戳开了她紧抱的枕头，里边所藏花花绿绿的货币露出来，站岗的嘻嘻哈哈笑着，抓起来钱就往身上塞。老太太大声哭着跑了。
张百华带人去找村里周保长，周保长没在家，他们就拉住了还没来及逃跑的保长爹，给枪毙到了张岭北坡池边。这一招吓坏了周保长，和村里人商议后，感觉打出膏药旗的李福太也难以保护了张岭村几千口人的安危，不如维持下气势汹汹的张百华队伍，就偷偷弄出了藏的其中200支枪，送给了驻赵沟村的张百华。
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国宝不知道那里闻到了腥气，骗到了李福太的副官马恭议，说是要一起到赵沟村找张百华商议大事儿。又是一天大早晨，马恭议带着李福太走到了张岭村。大概马恭议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想使唤别人带路张国宝一伙去赵沟，他想脱身的时候，被李福太的人一枪毙到了那里。杀鸡给猴看，吓瘫了李福太。又过了些天，张国宝和张百华共同用计，说是日本太君要求李福太带队伍到赵沟村接受检阅，李福太不知道是计，带队伍到达赵沟村时，被两支皇协军给缴了械。李福太们也不知了去向，渡边机关的征膏药旗也不知道被谁给拔了。
这时候，张岭村老百姓感到危机即将来临，知道皇协军完全是看上附近最大村落这块儿肥肉了。在惴惴不安中，全村带着谨慎的喜悦收割长势特好的麦子，大家夜以继日，抢收抢种，唯恐怕带着枪的皇协军抢走辛辛苦苦换来的劳动果实。
也是这时候，村里的绅士张荫南家一是八路军的一个情报站，根据住家八路军同志的分析，组织老百姓赶跑皇协军是当务之急。张荫南的想法与洛西乡头儿们说到了一块儿，便发动村民组织民团，村民们也深感武器的重要性了，大家议论说，如果政府给全国老百姓都发放了枪支，日本鬼子和走狗皇协军能这么猖狂吗？好在村里还剩下100支枪，在张荫南等村筋们提议下，村里先自发组织起40多人的民团，占据了原先李福太黄路坛的办公地点，开始了把守了进村的各个路口，放哨巡逻。
李国宝狗仗日本鬼子的势力，却没想到张岭村敢用抗争来对待他们，便立即从裴峪转移到了杨岭村。他们先是欺骗张岭民团，说要从张岭过路到赵沟，派代表与张岭民团谈判。张岭民团头目看出其居心叵测，要求他们去赵沟沿黄河边直去，不必拐弯走张岭。李国宝部隔沟与张岭民团对峙起来。
与赵沟临近的马峪沟人历史上就比较精明，也看出了皇协军意图要把裴峪到赵沟一带的沿黄村落一勺烩，全部纳入到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若他们得逞，日本鬼子到这里的活动必定猖狂。于是，他们也拉起了民团，实行自卫。虽然马峪沟只有两支步枪，但他们动员村民贡献了所有的鸟枪、铁砂铳等武器，还把清朝时村里遗留的两门土炮推到了与赵沟相望的寨上，炮口对着赵沟村的出口。一次，驻赵沟的皇协军到马峪沟袭扰，民团在洋铁桶里放鞭炮制造了类似机枪的声音，吓得皇协军没再敢近马峪沟一步。他们一边严密监视着赵沟村张百华部的动静，一边迅速占据了张岭村西北角的姜子庙。姜子庙是张岭入马峪沟的必经之路，与李国宝占据的杨岭村也遥遥相望。
李国宝派奸细绕路潜入张岭村侦察。有人报告，在民团指挥部附近发现有温县口音者在卖姜卖蒜；又有人报告，在杨岭村与张岭村相望的南沟边有三个陌生人在观察地形；继而看到杨岭村最南边的一座房子南墙上被开了窟窿，李国宝的人指划着张岭在议论。又过了两天，杨岭村到张岭村的杨岭南大门被关闭，阻止了人们的来往。看到形势不容乐观，张岭民团也开始在和杨岭村对峙的沟这边挖起了工事。
不久，杨岭村一个村民杨毛遂偷偷翻沟绕道到了张岭村，告诉张岭民团的头，李国宝又回黄河北日占区调来了近200人的皇协军，时下杨岭村已经驻守了300多名皇协军的队伍。张岭村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主要兵力放到了杨岭村对面，抽出了十几个持枪的年轻人到了村东，以防李国宝绕道焦湾村偷袭。焦湾村紧靠洛河，在张岭村东面，从焦湾上了邙山岭，就可看见张岭村。有几个夜晚，张岭杨岭两边阵地上，不时像炒豆子放鞭炮一样互相射击一阵子。每听到枪声，张岭村的老百姓心里就忧虑。
这种对峙从农历五月初一到了五月初九，张岭民团又从回郭镇补充来了好几箱子弹。张荫南拿着在河南大学大儿子写给驻扎偃师的国军头目的信，联系他们答应也助一臂之力。村里老百姓一个个仍然惴惴不安，害怕才收获到家的麦子被皇协军给扫荡了。村民担水送饭，老幼上阵，满怀信心协助民团能把皇协军们给吓唬走了。
此时的马峪沟村，也对胜利也抱着很大的希望。西边，他们阻挡了张百华的队伍没到张岭增援李国宝。东边，他们驻守的姜子庙，也等于截住了皇协军从杨岭村到张岭北边杨桥沟、西边乌狼沟的要道。
但是，果如张岭民团头目预测的，李国宝带着大队伍从焦湾绕道扑了过来。十几个张岭村民团的人遭遇了近300人皇协军的袭扰。皇协军制造了疯狂的子弹雨，扫射得民团和村民发了懵。村民们纷纷哭喊着，朝村西连通偃师、黄河的西沟下躲命。仗打到了傍晚，张岭民团寡不敌众，也退守到与张岭村相邻的偃师光明村。皇协军进村后，使用了从日本鬼子那学到的本事，到处烧杀抢掠。
我本家有个叫张乃准的，那年5岁，正在新搭的麦秸垛上玩，家里大人逃跑时没有发现他。皇协军看见了他，就残忍地点燃了麦秸垛，他哭叫着从麦秸垛上滚下来，皇协军又扔他到麦秸垛上，一连两次。听着孩子痛哭，他们还哈哈哈狂笑。好在，被殿后的张岭民团的人遇到，远远地往这里放了一枪，皇协军们才赶忙离开，他才保了一命。之后，看了两年的医生，落得满身伤疤，解放后到西安奶牛场工作，由于苦大仇深，诉苦时总少不了他，他工作又认真负责，后来入了党，成了奶牛场场长，省劳动模范。
在老家那片住的还有个张文灿老先生，家庭比较富裕，但那份家业来之不易，完全是弟兄几个拼死拼活卖力并省吃俭用挣来的。其他兄弟不在家，他不能让家业让皇协军给糟蹋了。于是，他不顾家人劝告，不逃跑躲避，提把大刀守候着大门。皇协军往他家闯去，令他放下大刀，他决不听命，被来抢劫的皇协军打死在了大门外。
这天，死在皇协军枪口下张岭村的村民有10多个，大部分是年轻力壮的家庭栋梁。
皇协军窜到村民家中，不但翻箱倒柜，掠夺贵物，没来及逃跑的妇女，有的也遭到了他们的蹂躏。
一天里，皇协军烧毁了100多个麦秸垛，而要命的是，好多村民把刚收获的麦子用口袋装好，藏到麦秸垛里了。好多回家的村民对着已经成灰烬的麦秸垛和粮食，哭喊着：我的粮食啊，我的粮食啊，咋还叫人过哩呀！张岭学校里的房屋、桌椅板凳几乎全被烧毁，村北一条曾经富丽堂皇值得人们骄傲的后街全部烧毁崩塌。他们还拉走了牲畜170多头。
这天，皇协军赶牛牵马，驮着丰硕的“战利品”，回到裴峪渡口，往黄河北运送，路过焦湾、礼泉、裴峪，老百姓们都怒目相视。巩义附近的偃师村民也都愤怒了，大家看到，张岭村的今天可能就是他们的明天，纷纷组织起了民团。各村民团相约集中到了张岭村。连巩县、偃师的县大队、黄沙会、驻扎偃师牙庄的国军贾世勋81团也都派兵前来支援。一场扫荡皇协军的战斗全面打响了，西到赵沟、东到裴峪的山岭沟壑都成了战场。
驻扎赵沟的皇协军调来了两只船，藏到于沟黄河边，马峪沟的民团组织了30多个人，利用中午炎热皇协军休息的时候，伪装接近，发现看船的哨兵正打瞌睡，领头叫韩松乾的青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勒了哨兵的脖子。接着，用火药炸沉了那船，绝了皇协军的退路。
光明村个叫冯麻子的人，部队练就的神枪手，只要他的枪响，必定要有一个皇协军倒下，他一连打死了6个中国人的败类。也激起了敌人的仇恨，他们集中火力朝冯麻子射击，冯麻子英勇牺牲。光明村还有个当过兵的人，自制了一些投掷筒，消灭了不少敌人。民团们用枪打，手榴弹炸，以泰山压顶之势，逼迫皇协军边打边退。在巩义驻防的日本兵，早已兵力不足，自己的日子还过得战战兢兢，哪有能力拯救这些走狗呢！
听老人说，在杨岭村南大门里西边一个窑洞里，躲藏了10多个皇协军的兵，还依靠寨门负隅顽抗，被张岭村民团的人连续扔了几颗手榴弹，炸死了5个人，其余的丢下枪就跑，也被追赶的民团一一给击毙了。
皇协军从山上退到沟里，沟里退到黄河边，打死的被打死，没死的成了俘虏。三天以后，各民团、部队还排着沟壑清理还没来及逃跑者，马峪沟民团逮住了11个人，验明正身后个个给捆绑起来，一脚给蹬到了波涛汹涌的黄河去了。期间，马峪沟民团一个25岁叫张尔敏的，不幸也把生命献给抗日斗争。
这次战斗，前后进行了半个多月。大胜仗以后，到日本投降前，邙山岭成了抗击日本侵略者的后方，皇协军再也没敢南渡黄河骚扰巩义的老百姓了。
古野，原名张鑫琦。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民协会员，郑州商学院客座教授，郑州市作协原副主席，巩义市文联原主席。1973年在部队始业余文艺创作，在《人民文学》《莽原》《中华文学》等多种刊物上发表过小说、散文诸多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河洛沉梦》《神州甲富康百万》《拯救温情》等四部、小说集《神戏》《丽人行》、长篇散文《史说大商康百万》、散文集《河洛圣地》、电视剧剧本《活财神康百万》等四部。有作品入选《中国著名作家作品选》、《中国实力派作家精品选》等多种图书。主编了《巩义民俗志》等书籍。曾获省民间文学金鼎奖、《中国作家》及《中国法制文学》优秀小说奖等，多次获郑州市“五个一”和优秀文学艺术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