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们瞧见没,刘大生那根银针,足有牛毛那么细!往二瘸子腰眼子上只那么一扎——”暮色漫过村头的老槐树时,张寡妇的唾沫星子正在代销点的水泥柜台前飞溅。代销点的吊扇“咯吱咯吱”地转着,把她的碎花衬衫吹得鼓起来再瘪下去,鼓起来再瘪下去。
柜台后的老温头突然咳嗽两声,抓了把瓜子塞给张寡妇:“他婶子,尝尝新进的五香瓜子。”
张寡妇捏着瓜子,愣是半天没嗑,她分明看见卫生所的白大褂在门口晃了晃。等那抹白色消失在暮色里,她才压低嗓子:"夜黑,我亲眼见着王瘸子自己走到井台去打水!"
这话倒是不假。
二瘸子的褥疮烂了整整三年多,往县医院都跑了好几趟,治了一次又一次,次次不见好转。最后,接诊那年轻医生摇了摇头,说只有截肢了。可二瘸子那肯。拿二瘸子的话说,瘸着还有个腿,还有个捞摸,一截连个捞摸都没了。
老刘从外地回来的第七天,二瘸子去老刘那闲坐。瘸子看着门楣上鎏金的招牌,粉刷一新的墙壁和老刘白的晃眼的白大褂,翻了翻眼:“歪日你呀!治偶的治起人了?”
老刘丢给二瘸子根烟,摆手示意瘸子坐下:“咋?人不是动物?
“是是,咋不是哩!”二瘸子撇着嘴笑着。
“是,就能治!”老刘弹了弹烟灰,盯着二瘸子的腿看,“要不要试试——”
“试试就试试,”二瘸子把腿一伸,“治好了,我给你塑个像放堂屋里供着——”
老刘的诊所就开在自家屋里,只是把偏屋后面打了个门,门向路边。村子人们上地干活,来来回回都要瞅上几眼,再撇撇嘴。直到二瘸子那黑给晃给晃去井边挑水,大家不由有点惊奇了。
“大先,你给俺瞅瞅这咳疾?日他妈见黑了整哩情是难受的很——”赵老大搓着沾满麦芒的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来是张县医院的胸片,在夕阳下泛着青灰。
老刘的听诊器在赵老大后背游走,忽然停在右胁巴处:“夜里三点咳得厉害?带铁锈味?”老刘见赵老大一听,双眼瞪的溜圆,便转身从药柜取出一瓶琥珀色药水,“蒲公英熬的,配着这个红霉素片。”
赵老大刚要掏钱,老刘却摆摆手:“先赊着,等不咳了再说。”
老刘的方子总是土洋结合,针灸罐子挨着抗生素,艾草灰混着扑尔敏。村里人发现,他开西药时总要对着那本翻烂的《赤脚医生手册》嘀咕半天,抓中药时却行云流水,戥子都不用。
霜降前夜,二瘸子婆娘撞开了诊所的门。她男人在牌桌上突然栽倒,口歪眼斜淌着哈喇子。老刘抄起药箱就往二瘸子家跑,银针在煤油灯下闪成流星。等县医院的救护车呜咽着进村时,二瘸子已经能含混地骂娘了。
兽医成了人医,还成了四邻八村有名的神医,这事越传越邪乎,传着传着就传出了问题。
那是个飘着冻雨的早晨,一辆面包车碾着冰碴子“滴滴滴”地闯进村子。呼呼啦啦下来一起子,领头的大盖帽敲着诊疗台:“行医资格证拿出来!”
老刘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不慌不忙地从毛主席像后面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七三年县里发的“兽医防疫员证”,边角还留着牛蹄印的形状。
“胡闹!这是非法行医!”大盖帽的呵斥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老刘一看,可不是,拿错了,赶紧又摸出个蓝皮本本,上面醒目地写着:
XX省中医学院的进修合格证,下面是猩红的印章。
(作者简介:刘泽华 毕业于南阳师院中文系,曾任南师心帆诗社社长,爱好文学,长于写作,工作之余,笔耕不错,佳作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