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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博:麦梢黄
张文博.
2025-05-19 21:09:29
天还没亮透,蝉先醒了。

我摸黑去灶房舀水,铁家伙撞上腌菜缸,"咣当"一声惊起起院里的芦花鸡。爹蹲在麦垛暗影里磨镰刀,月光顺着刃口往下淌,在磨刀石上积成银洼。

磨镰那日恰逢白露,娘把新收的芝麻摊在竹匾里,麻雀扑棱棱掠过,惊落几粒白露珠。

那把豁口镰刀原先是爷爷的,五八年砍过公社的泡桐树,刃口崩的那块,正够卡住根麦秆。

“去南坡瞅瞅麦梢。”爹把磨石往水盆里一浸,朝掌心啐口唾沫,“你爷托梦说今儿该割头镰。”

露水把布鞋浸得透湿,麦芒扎着小腿肚子。远远望见地头那歪脖槐树,让日头烤了半辈子,树皮裂得比爷爷的脚后跟还糙。去年伏天晌午,老爷子揣着杆旱烟袋在这儿打盹,烟灰在麦茬上烫出个酒窝大的坑。

“孩!”坡下传来梆子腔,三叔赶着驴车碾过车辙沟,“晌午让你娘多蒸两屉馍,磨镰的油石该换了。”

日头爬上树梢时,麦地成了口热锅。娘挎着竹篮来送饭,蓝花布底下盖着荞麦凉粉,凉粉颤巍巍顶着蒜泥,蒜汁子辣得人天灵盖发麻,俺娘指甲缝里的姜末还在往下掉。爹和叔伯们蹲在车辙沟里啃馍,汗珠子砸进黄土里,眨眼就没了影儿。

“老四家的!”西头王寡妇隔着两垄地挥头巾,驴铃声撞碎在热风里。

“明儿借你家驴拉石磙啊!”

“中!”俺娘把空茶缸往地上一撂,“后晌记得来拿驴套。”

爹磨完镰刀往腰后别,磨刀石槽沟里积着四十年麦锈,红褐色的纹路像极了爷手掌的裂口。

蝉叫得最凶那会儿,爷爷拎着陶罐来送绿豆汤。老爷子用烟锅搅动陶罐,老茶缸上的红双喜褪了色,豁口处缠着蓝布条。“慢着喝,”老爷子拿草帽扇风,“井水里冰过的,仔细激着胃。”

蝉声突然哑了半刻,有云影子掠过麦浪。

暮色漫上来时,麦茬地成了金毯子。不知谁家的牛车碾过田埂,车轱辘吱呀呀碾过晒烫的麦粒,混着驴铃铛的碎响,倒像谁把整出《朝阳沟》揉碎了撒在土路上。爹蹲在地头卷烟叶,烟丝从糙手指缝里漏下来,风一吹,混着麦芒往天上飘。

前日收拾老屋,在梁上摸到爷的铜烟锅。娘拿它掏灶膛灰,火星子溅在黄铜嘴上,恍惚又见老爷子眯着眼吐烟圈。昨儿去坟上烧纸,特意带了把新麦穗——上供得用头镰割的,这是老辈人传下的规矩。

新麦穗横在青石碑前,穗芒上垂着没抖净的露水珠子,沉甸甸压弯碑前野蒿。倒像老爷子当年抽烟时,胡须上沾的晨雾。

半个月前村委会喇叭就在催缴收割机占地费。

今早路过麦地,看见城里来的收割机轰隆隆碾过田垄,柴油味裹着麦香往鼻孔里钻,像是新旧时代在打架。爹把磨刀石塞进裤兜,硌得大腿肉生疼,他的黄铜烟锅里塞的竟是打麦场捡的干麦穗。铁家伙后头扬起黄尘,倒像往年打麦场的扬场风。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爷爷那句话:“机器快是快,可闻不见麦秆香。”

风卷着麦壳往东南飞,新起的楼群齿痕在天边啃食晚霞,不知谁家晾的蓝花布被单子正扑簌簌地抖。那补丁用的,正是当年裹镰刀的布头。

布角抽丝的裂缝,正对着当年镰刀豁口的位置,风穿过时发出相似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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