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蛣杂记（石渠阁本）
卷十四

108，细人手（还臂）

鲁卞夫，字小刖，是长洲地区一位专门从事雕版印刷的工匠。他擅长在极小的空间内雕刻出如同牛毛般细微的文字。他曾经自己描述过这种技艺说：“楷书中的蝇头小字，也无法与雕版印刷中的蚊睫小字相提并论，这是因为技艺的精湛在于能够在细微之处展现奇妙，匠人的巧思往往隐藏在难以察觉的地方。”
有一次，在市集上，鲁卞夫偶然见到一块形状如龟的砚台，其砚盒也是根据砚台的形状精心制作的，大约有两尺见方。于是，他选择了一个光线只能从一线缝隙中透入的密室，使用两台显微镜作为辅助工具，开始在这块砚台上雕刻《道德经》全文，共计五千字。他雕刻起来如同挥舞长矛般自如，仅仅用了五天时间就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夜半时分，鲁卞夫梦中看到老子现身，对他说：“你的技艺已经达到了新的高度，我的道也将因此得以广泛传播。”醒来后，鲁卞夫更加专注于自己的技艺，他找到了一块四寸见方的枣木，开始雕刻《心经》。雕刻完成后，他仿佛看到如来佛祖的面容从卷中显现。从此以后，他更加专心致志，日夜不息地追求技艺的极致。
初秋时节，一天风雨交加，天色昏暗。窗外传来奇异的声响，鲁卞夫发现有一个身高仅三寸的小人，正透过窗棂伸出细长的手臂，似乎想要窃取什么。鲁卞夫迅速抽出刻刀，如同抽丝剥茧般精准地砍断了小人的手臂。小人发出如同蚊蚋般的细语：“我的手虽然细小，但我的翅膀却很大，你伤害了我，对你也没有好处。”鲁卞夫问：“你为何会来到这里？”小人回答：“我是天庭的小官，因为喜爱你的刀笔技艺，想要窃取。现在失去了一只手，无法返回天庭，如果你能宽恕我，我一定会报答你。”鲁卞夫说：“天庭应该有篆文书写的工作，如果你能给我一份这样的工作，我就还你手臂。”小人答应了。鲁卞夫将小人的手臂扔出窗外，小人羞愧地表示感谢后离去。过了三天，鲁卞夫正在雕刻一只大鹤，雕刻完成后，他骑上这只大鹤直冲云霄，从此成为天庭中负责雕版印刷的神仙。
凤西氏说：“小人喜欢偷窃当他们的手被锋利的锥刀砍断时，也会知道受制于人的滋味。可惜的是，鲁卞夫虽然技艺高超，但内心仍然被名利所困，仅仅向小人索要了一个官职，不能惩罚小人，过于宽容柔和。”

109，镜中火（腹藏剑）

中山国灭亡后，其后代子孙分散居住在三晋之间。在石勒赵国时期，有一位名叫中山进明的人，他南下向鹤鸣山的道士学习，修炼吐纳月华之术，并炼成了一颗火珠，这颗火珠比龙眼要大，能在方圆动静之间自如旋转。每当有人遇到危急情况向他求助时，他便会传授密诀，然后就能迅速脱身，无人知晓去了哪里。当时，有一位著名的剑士东门齩师，他从洛阳北上游历，准备进入赵国，途中在胡少孙这位隐士的山居精舍中遇到了中山进明。胡少孙是中庸学说的后代传人，他对方术非常痴迷看得比生命还重。因此，他热情地接待了东门齩师，相谈甚欢，以至于投辖留客，如同当年汉武帝对待文成和五利那样。然而，当东门齩师与中山进明交谈时，起初还很融洽，但很快就出现了分歧。原来，中山进明擅长的是隐藏火珠的秘术，而东门齩师则精通取物的剑法，各不相容，相互阻碍。
胡少孙在一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被深深吸引，以至于废寝忘食地想要同时学习这两种妙理，陷入迷思。他对两位高士说：“你们定非无缘无故就会教我。日日宣讲都嫌不足，月月领悟还有余味。我愿意作为馆人，延请你们为上宾，以一年为期限，日夜研习，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神智传授。”中山进明回答说：“宝珠在蚌壳中才能飞腾，依附于龙而吐出。它能留在盘中静止不动，就像砍断了腿的人无法行走一样。”东门齩师则说：“我的剑该在渡口跃起，也能倚靠在天边，但终要是挂在墙上，又有谁来为它鸣不平呢？”胡少孙听后，感慨道：“仙人没有回头的牵挂，俗人却有系足的私欲。我有两个女儿，都还未嫁。现在让她们各自侍奉你们二位君子，作为岳父的我也能分享到火珠的光芒和剑法的光彩。请两位门客考虑一下。”东门齩师本就有好女色的癖好，于是欣然同意：“岳父能将女儿许配给我，我还去哪里找更好的归宿呢？”然而，中山进明却以术法简练、也不喜房中术为由婉拒了胡少孙。他推辞说，自己从小就有内疾，不能享受夫妻之情，希望胡少孙能让他像闲云野鹤一样自由行动，不要将他束缚在屋檐之下。胡少孙听后，跪下请求道：“听说仙人都有伴侣，我的小女儿起初也不愿嫁给普通人。如果她能侍奉日常起居，而不必像普通女子那样依赖丈夫，你又何必吝惜成为枕边的柳下惠呢？”中山进明听后，心中不忍拒绝，于是拜谢并答应了胡少孙的请求。
胡少孙随即命令仆妇婢女扶出两个女儿，让她们与两位士人相见并挑选夫婿。东门齩师年长一些，与大女儿柔柔相配；中山进明年少一些，与次女爰爰相配。他们先向胡少孙行礼，然后女婿与女婿之间互拜，并同时向两位姨母行礼。胡少孙非常高兴，在庭院中设宴款待他们，男女各自就座。东门齩师看到爰爰的容貌后心生欢喜，觉得比柔柔更美丽。胡少孙坐在主位上，笑着问两位女婿准备用什么作为聘礼。东门齩师谦让给中山进明先说，但胡少孙坚持说：“长幼有序，不可紊乱。”于是东门齩师取出两把剑掷于檐下，只见两把剑仿佛有人持着它们对舞起来，却看不见人影，只听到剑声铿锵。东门齩师大喝一声：“小子们过来！我与你们共饮！”两把剑突然像被人持着飞入室内悬在空中不动，各自凭空吸了一杯酒饮尽。东门齩师又呼喝道：“合！”两把剑便合并成一把；再呼喝：“圆！”一把剑又化成一个圆盘。他再次叱喝时盘子也消失了无踪影。仆妇婢女们都看得目瞪口呆。柔柔对东门齩师的表演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爰爰，爰爰则低头不语。
中山进明说道：“技艺到这种程度，已经无需再展示其他了。”胡少孙举起酒杯向中山进明敬酒，只见中山进明伸手一招，便有五颗珠子从月亮中降下，分别点缀在在座每个人的面前，它们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如同流水般变幻莫测。接着，中山进明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五颗珠子便串联成一条珠毯，跳跃不定，最后直冲东门齩师的头顶而去，众人见状大惊失色。中山进明迅速两手合拍，珠毯应声坠地，化作无数手持戈矛的小人，每个都细不过一寸。胡少孙请求将这些小人收回，中山进明便向胡少孙指了指，那些小人便立即携带着戈矛沿着裤腿边缘行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胡少孙惊讶得几乎要打喷嚏，而那些小人则瞬间隐去身形。中山进明迅速捉住其中一个，掷出窗外，恍惚间只见一颗细小的珠子如同飞虫一般，振翅飞入月亮之中。东门齩师见状叹息道：“能够穿透幽暗，深入细微，这种技艺真是达到了极致，我这只会舞剑的匹夫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啊。”爰爰听到这里，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胡少孙随后让两位女婿各自带领女儿回房休息。从此以后，东门齩师沉迷于柔柔的美色之中，不再追求剑道的至高境界。而中山进明则每晚在帷帐中玩弄他的火珠。爰爰则独自守着一枕被褥安然入睡，心中没有丝毫波动。三个多月过去了，爰爰变得越发娇丽非凡，室中的仆妇婢女们都不敢直视她的容颜。
中山进明喜欢静养调息，常常盘腿坐在一张榻上。东门齩师有一次乘着妹妹爰爰去见姐姐时，言行轻浮放肆，似乎有意挑逗。爰爰只是低头不语，不予理睬。柔柔见状，觉得忍无可忍，便用其他话题来打断他。这时，胡少孙向中山进明求取火珠之术，于是中山进明取出一把断针，念动咒语，叫胡少孙将它们吞入腹中。胡少孙面露难色，不敢尝试。但中山进明却毫不在意，自己吞下断针，顷刻间便吐出一颗大火珠来。胡少孙跟随中山进明学习了五个月，却仍然无法掌握吞吐火珠的技艺。中山进明担忧地说：“岳父大人连这个都学不会，担心魂魄会被火珠所夺，不久于人世。”胡少孙听后大怒，转而向东门齩师求取剑法。东门齩师念动咒语，让剑变长五尺，柄也变得粗大无比，胡少孙根本无法握住。东门齩师传给他十七字梵语咒语，让剑恢复原状，并教会他呼气密咒，再倒念这十七字梵语，剑便缩小得比芦管还要细小，可以塞入鼻孔中。胡少孙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终于掌握了这门技艺。不久之后，胡少孙自己炼制的剑突然从鼻孔中跃出，想要与东门齩师的剑一较高下。东门齩师眼中突然射出电光，将胡少孙的剑弹回，胡少孙的飞剑倒着吸入鼻孔中，进而上刺其脑。胡少孙大叫一声，便倒地不起。中山进明泪流满面地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女婿报答岳父的吗？”从此以后，他便不再与东门齩师往来，两人形同陌路。
一年多后的一天夜里，中山进明突然与爰爰告别，爰爰哭泣不止。中山进明安慰她说：“不要这样哭泣，我不是躲避东门氏，但我也会小心应对。你是贞洁恒定的女子，不应受到邪恶的侵犯，但这也是命中注定的。”说着，他握住爰爰的右臂，用力咬下去，直到露出骨头却没有流血。他嘱咐道：“东门氏一定会来侵犯你，到时候你伸出这只手臂击打他，就可以破除他的法术。但最终你还是会被我焚烧而死。不过这只是一种挫辱，并不会损害你的本性。你一定要在月圆之夜出门，沿着月亮的方向行走，听到粥鼓声就停下来休息，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帮助你。”说完他便独自离去，没有留下任何去向的线索。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爰爰正在熟睡中，突然一把长剑穿门而入，直刺向床上的人。爰爰惊醒后，揽起枕头坐起身来，只见东门齩师破门而入。他向爰爰行礼，但爰爰并未回礼。东门齩师突然上前想要轻薄，但爰爰挥动玉臂横击过去正好打中了他的下体。东门齩师大怒，念动咒语，想要束缚住爰爰的手脚，然后强行占有她。然而，就在此时，他却始终不能进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阻挡，他竟只能无奈地在原地呼唤，不知所措。爰爰见状，只求一死以求解脱。东门齩师念动咒语解除了束缚，从容地向她表白自己的真心。爰爰道：“中山进明才是我心中的天，我岂能与你这样的人有任何瓜葛？况且，你若是真的喜欢我，为何不在之前就直接提亲？如今你这样欺辱于我，简直如同捆绑一只小鸡般轻易，难道你就不担心姐姐柔柔也会因为无行而被他人欺辱吗？”东门齩师听后，感到羞愧难当，但他并未放弃，而是转而用花言巧语诱骗爰爰，说：“我看爰爰你如今就像是砧板上的鱼，任我宰割。你笑我贪心，但忘了自己是桌上佳肴了吗。我之所以不粗暴对待你，是想要让你顺从我。”爰爰听后泪流满面，却一言不发。东门齩师见状，便用法术禁锢了爰爰，终于如愿以偿地与柔柔同床睡在了一起。但每当他试图与柔柔亲热时，爰爰便如之前一般抗拒，使他始终无法得逞。两人在日常生活中，虽然同吃同住，却如同两个陌生人一般。又逢月圆之夜，但天空却布满了乌云，遮住了月亮。爰爰想要逃离，却无法找不到方向。她怀疑是东门齩师的幻术遮挡。
直到第三个月圆之夜，东门齩师正与柔柔饮酒作乐，准备赌博取乐时，月亮终于从云层中露出了一角。爰爰找到机会爬上短墙逃了出去。她躲进灌木丛中，没有听到任何搜捕的声音，便跟着月亮向西逃去。她跑得气喘吁吁，几乎要耗尽所有的力气。突然，她听到远处传来了鼓声。她穿过树林，看到了一座山寺。此时月亮已经落下，天已经大亮，山寺中的鼓声正是僧人们准备用膳的信号。一位老僧看到爰爰后，眯着眼睛问道：“你莫非就是胡二娘爰爰？中山弟子在这里建造了房屋，并托付我照顾他的妻小。”爰爰听后连忙拜谢老僧，并跟随他进入了佛寺旁边的一间屋舍。室内家具崭新，厨房里还摆放着新鲜的蔬菜。爰爰在佛前斋戒祈福，她忏悔自己被邪师所扰，失去了原本的纯洁。她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新与中山进明团聚。这个想法在她心中反复萦绕，多日都无法释怀，以至于她变得痴痴呆呆，连自己都无法照顾自己。老和尚也没有过多干涉。
在爰爰出走的那一夜，东门齩师通过占卜得知了她的离去。他叹息道：“失去了一个没有得逞的妻子，却留下了一个未灭的敌人。”柔柔劝他道：“小婢子自己逃跑并不算什么大事，如果郎君你凭借剑术横行，应该能获得更大的成功。”东门齩师觉得柔柔的话有道理，便放纵自己沉迷于美色之中，并以剑术为手段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他抛弃了胡少孙的宅邸，在太行山脚下浊漳河之滨建立了巢穴，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其凶恶程度难以估量。不久之后，有一个美貌的妇人前来拜访，她装扮成道士的模样，与东门齩师私下交谈。东门齩师大喜过望，拉着她的手进入密室，起初两人谈论的是淫秽之事，但很快就转而密谋盗劫之事。东门齩师施展法术制作了代食符和生力水，让佩戴和服用的人可以终日不饥不渴，甚至让病弱之人也能拥有气力。在短短一个月内，他煽动蛊惑了数郡之地的百姓。东门齩师自称东门将军，竖起了反旗，招募了部曲和士兵，在陆浑、山戎之地陈兵以待。当赵国的将领前来讨伐时，他挥动长剑，赵国将士兵们的头都被剃掉，使得他们纷纷撤退。东门齩师的党羽纷纷举杯向他祝寿，并称赞他的剑术是天授之技。东门齩师得意洋洋地说：“我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全靠天书十卷的指引，岂止是剑术这么简单？”随着他的势力日益壮大，赵国君主对此深感忧虑。于是，他向高僧佛图澄寻求对策。佛图澄回答道：“妖魔并非不可战胜，只要善用策略。这些贼人虽然狡猾，但并未列入天命之中，他们只是凭借一己之私作恶多端，积累了众多的怨恨。如果他们不自取灭亡，也终会有人来收拾他们。请下令边境的官吏，坚守险要之地，等待时机。”东门齩师派遣党羽，前往各座山寺，欺压僧尼，甚至削制木剑，教他们咒语，作为自己的前锋。
此时，爰爰的疯病已经痊愈，她离开了佛寺旁的居所出家为尼。然而，她不幸被东门齩师俘获。东门齩师起初并未认出她，那位女道士参谋认为她是可造之材，便收她为弟子，供齩师驱使，俨然成了护卫。一日，爰爰侍奉参谋进入东门齩师的营帐。东门齩师询问攻城掠地的最佳计策。参谋回答说：“攻破城池后，应将城池交还给原来的居民，夺取土地时应注重其出产，而不必过分追求版图的扩张。如今紫色已尽，人们纷纷追求名号和地位。然而，割城自雄、裂地称伯的做法，只会让山河变得如同田间小路一般，各自为政。这样的局面，不知何时会崩溃，一朝兴废，甚至来不及传给子孙后代，实在可悲。何不如将军您，带领大众聚集成林而居，不称孤道寡，随着风云变幻而离合。如果时运不济，便可解散归隐山林。这样，就不会面临被俘虏、受降、甚至遭受王长之梃杖责罚的耻辱。”东门齩师听后大为赞赏。
突然传来消息，有人献上攻城之策。东门齩师召见此人，询问姓名，得知是“柳多木”。爰爰见了，大惊不已，此人就是她的前夫中山进明。两人相视无言，东门齩师问柳多木有何攻城之术。柳多木拜谢后说道：“我擅长制作弹丸，并得到了秘录。我能将十二枚弹丸装入一具弩中，万弩则有十二万枚弹丸。这些弹丸我都能迅速制作完成，足以攻下十二座城池，无城不克。现在，我谨献上一枚弹丸作为样本，请将军观赏。这枚弹丸能够去而复返，始终掌握在我手中。”东门齩师接过弹丸，只见它如鸡蛋般大小，熠熠生辉。他问道：“你的弹丸能否穿透我的宝剑？”柳多木回答：“当然能。”于是东门齩师从袖中取出一把宝剑，掷向空中。柳多木迅速发射弹丸，只见一弹化为三，击中宝剑后发出铮铮之声，果然在剑身上留下了三个孔洞，宝剑也随之落地。东门齩师大为惊奇，命令柳多木成为他的帐前侍卫，并承诺将来论功行赏，柳多木表示谢恩。
得到神弹后，东门齩师更加肆无忌惮，率领众人攻打险要之地。赵国的守将则招募能破妖剑之人。忽然，一名士兵倒地不起，开始说起鬼话：“我是胡少孙，山里人，被女婿东门齩师所杀。他的剑我也能破之，但他的妖书却无法焚毁。”守将问他有何破剑之法，他回答说：“我用马鞭击打他的剑即能击落。虽然他可能会反害我，但从此以后就成了猎物了。”说完后，他起身便成为了胡少孙，请求作为前锋抵御东门齩师的剑术。他望见敌方最锋利的攻势来自参谋，正率领爰爰等人手持木剑蚁附前进。那个士兵大喊让爰爰躲避，要报前世之仇。爰爰不解其意，参谋却击向士兵。士兵举起马鞭抵挡木剑，将其击飞数丈远，随后用马鞭击打参谋的头部，致其脑破而死。爰爰惊骇万分，逃之夭夭。东门齩师的军队因此大败，参谋的死讯也传了回来。东门齩师心中充满了悲哀和恐惧，于是命令士兵在夜晚时分在营帐外驻扎，自己则手持宝剑，展开天书，准备深入研究其中的奥秘。就在这时，柳多木突然进献了一面镜子，说道：“将军您在研读天书时，若没有神镜相助，就如同在枯井中汲泉，在空山中寻宝一样徒劳。将这面镜子悬挂在室内，天书中提到的星宿将领们都会前来拜见，我能够自行调遣他们，让他们背负弩箭，冲锋陷阵。”东门齩师接过镜子细看，发现它轻若无物，转动时却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恭敬地拜了拜，将镜子放在天书旁。他翻阅天书，当翻到“咒星篇”时，营帐外隐约传来雷鸣星闪的声音。随后，那些被召唤的星宿将领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营帐，双手交叉在前，等待东门齩师的号令。柳多木为每位将领分发了弩箭和弹丸，他们微笑着离去，准备执行任务。
次日，东门齩师挥舞着巨剑冲向敌军。爰爰在一旁，暗自使用中山进明传授的禁咒，她咬破右臂念动咒语。东门齩师发出的十把巨剑中，有五把坠落到地上，但另外五把则势不可挡地继续飞行。这时，赵军中那个被鬼附身的士兵赶到，他挥舞着马鞭乱打，竟然将那些巨剑像扫落叶一样击落。东门齩师大怒，吐出小剑刺向那士兵，正中其喉，士兵倒地身亡。然而，这正是柳多木的计策，他的弹丸此时全部反攻回来。柔柔正乘坐着小牛车，跟在小队后面行进，不料一颗弹丸穿透了她的腹部，她当场毙命，其他随行的女眷也无一幸免。东门齩师意识到大势已去，他抛弃了乘坐的黄马，坐在树下，取出装有天书的锦囊，寻求解脱之法。柳多木突然出现，东门齩师大喊救命。柳多木冷笑道：“没有这面镜子，事情还不能办成呢。”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镜子对准东门齩师。镜中传来敲石声，随后有奇异的火焰飞出，将锦囊中的天书全部烧毁。东门齩师大惊失色，准备化作剑形遁逃。但火焰熄灭后，镜中又喷出清水，将东门齩师的身体浸透，使他动弹不得。柳多木从容不迫地将他捆绑起来，交给了赵国的守将。赵主下令将他剁成肉酱。临刑前，人们惊讶地发现东门齩师竟然变成了一只黄犬，腹中还藏着一把小剑，这或许就是他的“犬宝”吧。
东门齩师死后，柳多木恢复了中山进明的身份，与爰爰一同进入王屋山，炼制明珠，追求大道。百年之后，有人在山中见到一只赤兔与一只黑猿共同吟道：“
水火中涵明镜台，珠光还趁月光来，
东门犬去英雄死，书剑无成且莫哀。”
这诗句是在凭吊东门齩师的往昔吗？
碧山氏说：“兔子之所以能制服狗，是因为狗炫耀自己的宝物。当力量不足以抗衡时，便选择避其锋芒，待时机成熟，便以诙谐之镜作为束缚，使敌人自投罗网。中山进明此举，确实无愧于他的名字所蕴含的智慧与谋略。世人往往惊叹于他克敌制胜的功勋，但我却认为，真正的贤哲，应当像泰山初崩时仍能泰然处之，像鸿雁高飞远举，非有超凡脱俗之智勇，岂能成就如此伟业？”

110，神贩鱼（鱼贾）

吴地有个叫顾乐之的人，他热爱藏书，建有一座书楼。然而，他因为沉迷于饮食享乐，最终将楼中的藏书全部变卖以维持日常开销。由此可见，口腹之欲对他的拖累，甚至超过了书籍被虫蛀的损害。在东南地区，上等的美味佳肴往往来自飞禽走兽，而水产则次之。但顾乐之唯独对鱼情有独钟，他认为最理想的鱼是重达三十斤的。他每天要吃掉两条这样的鱼，剩下的部分则切成鱼片或腌制起来。每当有鱼运到集市，即使是大鱼也不必分割首尾，顾乐之喜欢完整的鱼。他亲自到海港寻找，遇到一位红发绿须的鱼贩，两人坐下来谈价。顾乐之说：“这条刚好三十斤。我是为吃而买，价格随你开，但给我五天时间筹钱。”旁人都嘲笑他迂腐，但这鱼贩却欣然同意：“你爱吃我的鱼，就按时来取，三个月后再付钱，如何？”顾乐之高兴地答应了。众人又怀疑这鱼贩是在行骗。
当海鳅入港时，其他鱼贩都忙着摆酒庆祝，拖延时间等待鱼儿卖出好价钱。唯独这位鱼贩整天躺着，吃完饭后继续如此。但每到半夜，他必定起身，忙碌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邻船的老翁因失眠而起身，发现这位鱼贩正靠着船舷吟诗，随即有人从水底背着鱼出来，登上他的船。那些鱼本是死的，即将腐烂。但这位鱼贩让手下人离开后，自己对着死鱼的鳃吹气，不久，鱼便开始摇头摆尾，仿佛活了过来。他悄悄地把鱼抱进船的底舱。
第二天早上，顾乐之来取鱼，满载而归。顾乐之吃鱼时，发现鱼肉异常鲜美，完全不担心会吃坏肚子。邻船老翁保守了这个秘密，直到三个月后，这位鱼贩来到顾乐之的书楼下，计算他所要的鱼价，每条鱼三十千钱，三个月共吃了三十条，总计九百千钱。顾乐之大吃一惊，问：“你的鱼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贵？”鱼贩说：“这是返生鱼，是龙公吃剩的。它的脂肪像羊肉一样肥美，肉质像蟹肉一样鲜嫩，既肥美又无毒，口感脆而不寒。我放在藏书之人的门前，并不求多利。”
顾乐之说：“九百千钱已经进了我的肚子，恐怕再也拿不出青铜来给你了。不如你搜刮我楼上的珍宝吧？”鱼贩说：“那就不用担心了。”于是跟随顾乐之登上书楼，发现藏书已所剩无几。鱼贩指着旁边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问里面藏了什么宝贝？顾乐之说：“只是一些残破的书画，没有可卖的。”鱼贩请求打开锁，顾乐之笑着展示给他看。里面有一幅破旧的画卷，看起来像是被烧剩下的东西。鱼贩惊喜地说：“有韩干的马画，而你却不向海外人炫耀？”顾乐之仔细查看，发现画卷上原本绘有两匹马，其中一匹已被火烧毁，剩下的一匹栩栩如生。他对鱼贩说：“这幅画原本无价之宝，现在已残缺不全，用来抵鱼钱可以吗？”鱼贩说：“区区三十条鱼，哪里能抵得上一匹马的价值。如果你真的不介意，我会用其他海产来补偿你，不再收取九百千钱了。”顾乐之感到非常惊讶。鱼贩拿出一个木瓢交给顾乐之说：“你有爱吃鱼的癖好，只要用这个瓢到湖中舀取，就能捕到重约一斤的小鱼，大约可以捕到九百条，也就是九百斤。等鱼捕完了就扔掉这个瓢，这就是我加倍偿还你的方式。”说完，鱼贩便带着那幅破画离开了。顾乐之虽然贫穷，但鱼仍然是他餐桌上的佳肴。有一天，他经过海港时遇到了邻船的老翁，聊起了那晚让死鱼复活的事情。顾乐之才相信返生鱼的说法并非虚妄，这位鱼贩原来是位神人。
十年后，顾乐之因为朋友的牵连，被发配到金齿卫戍守边疆。一日，四周山峦间突然风雨大作，青赤色的瘴气弥漫，如同彩虹与锦绣交织。随行的役徒们想要投宿旅店，却在风雨中迷失了方向。就在这时，他们发现山下有一座隐蔽的小神祠，于是众人进入其中共同歇息。顾乐之在神祠后舍闲逛时，竟然发现那位曾经的鱼贩正两腿伸直岔开坐着，悠闲地待在那里，还招呼顾乐之坐下。顾乐之拱手行礼道：“神人您所赐的小鱼，我已经吃得非常满足了。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看好那幅破画，对我如此厚爱有加呢？”鱼贩微笑着说：“我其实是滇地的土神，掌管着这一带的水旱灾害。之前我曾随边疆官吏进京，以治理水旱有功向朝廷奏报，因此被擢升为白水真人。我在此任职已满三年，即将返回滇中。然而，我缺乏一匹良马作为坐骑。得知你藏有韩干的马画，我便化身为鱼贩，用鱼来交换你的画。现在，我即将缓缓策马返回我的国土。而这匹马，经过岁月的磨砺，更加矫健不凡了。”说完，一匹马自行从马厩中走出，鱼贩指着马向顾乐之示意，并吩咐随从为马披上华丽的锦鞍，说道：“我将要巡视我的领地，来不及与故人久叙了。”顾乐之返回前舍，发现役徒们正鼾声如雷地睡着。他再看向那神祠，只见神碑上的名字已经剥落模糊，只有“赵”这个姓氏还依稀可辨。
王于客说：“他能让死鱼复生，腐朽之物也能成为神迹；又能将虚无变作实物。然而，即便他有着如此神通，在朝廷的浮沉中，没有画家的余纸，他无法飞回故乡。这位神人，或许也是被困境所迫，才以这样的方式展现他的能力吧。”

111，大腹尼（红药主人）

黄通理，居住在凫山的南面，他说话正道，行为也从未有过偏差。他有十八名学生，跟随他学习诗歌与礼仪，他们勤勉地钻研儒家经典，希望能成为传承儒家学说的门徒。当时，“白莲教”被镇压后，有回来的信徒，黄通理总是立即报告给地方长官，并将他们捆绑起来献给官府，但他自己从不接受任何奖赏。
一天夜里，将近二更时分，黄通理听到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便命学生去开门查看。门外站着一个人，身高仅三尺多，却长着一个硕大的脑袋和美丽的胡须，胡须几乎垂到了腰间。黄通理见状大怒道：“又是一个邪门歪道，来见我难道是想求死吗？”那人却捋着胡须笑道：“我是红药主人，因相貌稍有些奇特，被人指摘。那些追捕‘白莲教’残党的官吏，也因此牵连到我，四处搜捕。我急忙告诉他们：‘红药并非白莲，请勿无端骚扰。’但他们不信我的话，执意要残害无辜。我深知‘葵能卫足，象恶焚身’的道理，便用了一点小法术逃脱了束缚，深夜来访，是希望能在您这位儒者门下寻求庇护，而非成为已成定局的囚犯投入酷吏之手。”
黄通理听后说：“你自称有法术，看来就是白莲教的余孽。我虽是一介书生，但除恶务尽。”说着便挥手示意学生上前，将那人抓住并绑在柱子下。那人被绑后，吟道：“
谁谓黄通理，但能皮相士，元晖红药生，灵运白莲死。缚我欲何之，我生君不知，酌泉自神瀵，玩日於须弥。因君儒弟子，大道相唇齿。参取静安能，希穷玄妙旨。何人复解斯？会合不逢时。别去有余恨，后来终大疑。”
吟完诗后，那人便沉默不语了。
天亮后，黄通理查看柱子下绑着的东西，发现竟然只是一枝红药花。他随即将其焚烧，整个庭院弥漫着花香，一缕青烟直冲云霄。学生们见此情景，都惊讶不已，纷纷赞叹这是仙术的最高境界。然而，黄通理却大声疾呼，坚持认为必须铲除一切非正道的东西，对于无法解释的奇异现象，他并不轻易认同。
在此之前，黄通理有一个异母妹妹，住在别墅里，与母亲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几个劫匪闯入，将她们劫走了。传言她们被囚禁在附近村落的一个废弃寺庙里。黄通理得知消息后，向学生们发誓说：“那白莲教的余孽来试探我时，我可以指挥你们如同驱赶羊群和猪群一般。但现在，这些人是穷途末路的盗贼，竟然敢掳走我的妹妹和母亲，还占据了白莲教作乱的地方，我必须讨伐他们！应该鸣鼓而攻，拿起武器保卫正义，你们都要勉力啊！”
这时，学生豆卢葭提出一个计策：“老师对白莲教徒的打击可谓摧枯拉朽。他们可能因为我们的打击而报复，抢走老师的妹妹和母亲。我和弟弟豆卢菼，还有达奚鹭和他的弟弟达奚鷼四人可以假意投降，引诱他们来绑架老师。等他们的首领一到，洛下芰和他的弟弟洛下菱、洛下茭，蒲贺、兰蟆和他的弟弟兰䘆、兰蛭、兰虯就埋伏在红帐左右，等他们一进来就用棍棒敲击他们。如果他们派出空空儿那样的高手使用假剑来袭，瑕邱鲔和他的弟弟瑕邱鲤，闻人藻和他的弟弟闻人茅，就穿上盔甲，与他们展开合围。老师则登上讲台，诵读《易林外诀》，使他们伏罪。老师只需挥一挥衣袖，帐后的屈突洲和他的弟弟屈突舫就会用书带草将他们捆绑起来。这样，他们的首领就必然被擒获了。我们可以借此机会索回被劫走的人质。但是，对待他们，既不能过于残酷无情，也不能轻易放纵罪犯，老师在处理这些事情时应当谨慎行事。”黄通理听后拍掌叫好，说道：“你对军事策略有深刻的理解，所以知道讲学如果泛滥无度，就会导致无休止地空谈兵法而不切实际。”于是，黄通理采纳了豆卢葭的策略，派遣了那四名弟子前去诱骗那些盗贼。
那个首领原来是个少妇，四人骗她说：“黄通理虐待他的弟子，大家都抓住他了，就等着寺主您去接受投降。”这个少妇便步行前去受降。一进屋，学生们突然冲上前去与她搏斗，黄通理则诵读《易林外诀》，最终将她制服并捆绑起来扔在台阶下。黄通理审问她，责备她劫持母女的事。她回答说：“我是青苹四娘，前红药主人的妹妹。兄长被烧后，我打算替他报仇。现在我把母女二人送还给你们，请不要再把我们交给官府了。”黄通理便派学生去寺庙迎接母亲和妹妹。她们回来后，黄通理并没有过分追究，打算释放这个少妇让她回去。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隶人的通报，说任城尹要来与黄先生谈话。这个少妇听到后神色大变。尹大人进来后向黄通理拱手问道：“您擒获了什么妖孽？”黄通理指着被绑的少妇回答。尹大人大喜说：“抓到这个妖女，你们师徒就能安定这一方的百姓了吧？”黄通理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并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尹大人说：“之前诛杀的那些几乎都是些小角色，这对兄妹才是真正的关键人物。抓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如同得到宝珠一样珍贵，只可惜她哥哥逃走了。”于是命令手下取来神钉，钉入她的双眼。少妇惨叫一声：“我死定了！”随后身体被打烂。尹大人挥手表示感谢，之后离开，并飞马传书给郡中报告此事。
又过了五天，黄通理正在闭门夜坐，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阵阵恸哭声，紧接着大队士兵蜂拥而至。有人高声呼喊：“大尹有令，黄通理是白莲教的高手，立即擒拿治罪，不得有误！”又有人喊道：“黄通理的十八个弟子，七个家族，都是扬妖作乱之辈，大尹命令我们破门而入，见到就捆绑起来。敢有违抗者，就地正法！”黄通理闻言惶恐不安，束手无策。这时，豆卢葭急中生智说：“西墙下有个小洞，通往尼姑庵的小径，我们可以从那里逃走。”黄通理叹息道：“唉，难道我们儒家弟子也要像老鼠一样钻洞逃跑吗？”话音刚落，前门已被士兵攻破，黄通理只好率领弟子们悄悄从后门潜出，没走多远，果然进入了尼姑庵。
尼姑庵的尼姑年约二十有余，因为与少年们嬉笑，曾被黄通理及其弟子们视为行为不检点，甚至玷污了佛门清净。然而此刻，他们却纷纷投奔到尼姑的庇护之下。尼姑腹部隆起，如同怀孕十月，但并未见有分娩的迹象。她见到黄通理等人，忧虑地说：“先生你们恐怕难以逃脱了，红药主人亲自带领众人前来，他们怎会不知你们已逃入我的庵中？如果他们移兵来攻，我也无法解救你们。我们本是比邻而居，如今却要因你们而受牵连，成为杀身之祸啊！这可怎么办呢？”豆卢葭急忙说：“我们既然没有死在学堂里，就要在庵中求生。只要您有藏身之处，我们无不遵从您的教诲。”尼姑笑着说：“我这小庵怎能容得下你们这些迂腐的儒生呢？或许我的肚子里还能让你们栖身食宿。”师徒们闻言愕然不已。门外搜捕黄通理等人的声音越来越紧。尼姑催促道：“再迟就来不及了，到时候我自行遁去，就不能庇护你们了。”黄通理表示愿意进入尼姑腹中避难，并询问如何进入。尼姑说：“只需张开我的口，不要因为我的口小而担心身体进不去。”黄通理等人依言而行，一跃而入，只觉身体仿佛落入了深涧之中。豆卢葭等十八名弟子也紧随师父进入尼姑腹中，只见里面别有洞天，宛如山川丘壑，却不见任何脏腑器官。他们听尼姑说话的声音，仿佛隔着一间屋子。
突然传来怒骂声：“你这老鸨虽然羽翼丰满，但岂能护住这十九个淫徒？我报仇心切，一剑在手，岂能忍饥挨饿到天明？我要从你这窟窿里吃你的肉！”尼姑也回骂道：“你这孽剑如同粪帚一般，怎能伤优婆一趾？况且你们这些人的行为，也是出于复仇之心！”接着，他们听到那人似乎已被尼姑制服，尼姑说：“你还敢跳梁吗？”那人求饶道：“我冒犯了帝释天的女儿，罪该万死，乞求饶恕我这狂妄之徒吧！”尼姑笑道：“既然如此，你的剑也终究无法满足它的饥饿感了，快滚吧！”随后，一切归于寂静，只听到尼姑打哈欠伸懒腰的声音，仿佛呼吸之间就能产生雷鸣之声。
黄通理等十九人在尼姑腹中依靠着一盏石灯度日，虽然风和日丽，但苦于没有食物来源。突然，他们闻到一股蔬菜竹笋的香味从外界传来，仿佛置身于寺庙的厨房之中。不久，两个童子端着餐具进来，请十九人用餐。饭菜美味可口，他们吃得心满意足。夜幕降临后，他们便进入尼姑的禅房就寝。黄通理仰卧在床上，透过屋顶的缝隙可以看到星月交辉的夜空。他感慨地对弟子们说：“我们这是在腹中的天空之下吗？是否也有方向呢？”豆卢葭回答说：“现在我们虽然身处世外之地，但并非真正在尼姑腹中。然而一旦离开此地，我们又将回到纷扰的尘世之中了。”黄通理觉得豆卢葭的话颇有道理。突然，他们看到尼姑换了一身衣服走进来，对师徒们说：“我因为救了你们这十九只蝼蚁般的生命，被红药师所控告，贬谪为海西剑仙。如今我已下凡隐居于此。”这番话让众人感到既惊讶又奇怪。就在这时，雷霆之声突然在禅榻前响起，顿时天明地殊，他们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学堂之中。只有豆卢葭却不见了踪影。他们派人去打探尼姑庵的情况，得知昨夜庵堂也已被毁。
清渠王氏说：“红药与青苹，一个生，一个死，遭遇截然不同，但从这鲜明的对比中，我们不难看出他们与白莲教的深厚渊源。黄通理虽以擒拿妖党为己任，但他的行为已偏离了儒家的正道。豆卢葭自恃有奇谋妙计，却最终陷入了虚妄之中。而那十七名弟子，见到白莲教竟心生欢喜，显然已被其迷惑。唯有那位大腹尼姑，她既能预见到事态的发展，又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其行踪不定、手段高明的特点，看似与白莲教有所不同，但从更深的层次来看，其实质却与白莲教并无二致。从大智慧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都是一体两面，无有分别。”

112，侠妓（冠玉士）

郑太和，是滋阳人，为了躲避战乱而居住在昌乐。他文采出众，风度翩翩，情感丰富，每到一处风月场所，总是能吸引众人目光，无论是马匹在场上驻足，还是犬只在门前迎接，都显示出他的受欢迎程度。青楼林立，但他从未有过轻薄放荡的名声，可以说是一位风流倜傥的佳公子。郑太和直到二十岁还不愿娶妻，母亲询问原因。他回答说：“我不想娶寻常女子为妻，应当游历四方去寻找，只有那些拥有非凡品质和独特行为的女子，才能与我相配。否则，即便是女子，若未脱去俗气，也不过是将香闺变成了堆放粪土之地。”母亲无奈，只好任由他自己寻找意中人。郑家家业丰厚，他常带着四五个家仆，游历燕赵之地，甚至远行至秦蜀，声称要广泛寻访佳偶。然而，他行装豪华，车马华丽，每到一处都引人注目，让那些久经世故、见过世面的人都担心这位少年可能会遭遇不测。
郑太和离开常山后，正值春夏之交，他每天日上三竿才吃早饭。一日，他在饭馆隔桌遇到四人共同用餐，都是风度翩翩的英俊之士。其中一人询问他的旅行路线，态度诚恳。郑太和回答说自己是来自齐东的士人，将前往蜀地完婚。反过来询问对方，对方则说：“我来自蜀地，带着三千金入京谋求官职，现官职已满，准备回乡等待新的任命。这三位朋友都是优秀的功曹，因公事一同前往秦地，所以我们结伴而行。”郑太和注意到他们的行装华丽，连随从的童仆和坐骑都显得非凡，即便是群吏之中，他们也算是贵公子。三人也与郑太和寒暄交谈，仿佛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新朋友。饭后，他们决定结伴同行，连马匹都并排相连，仆人们也相互嬉笑打闹，气氛融洽。
到了中午，他们抵达客栈，都不愿分开居住。开始那位自称为寇君，与郑太和同岁，其余三人分别姓祝、史、巫，年龄互有长幼，都相差不到两岁。史某拿出一封信给寇君看，说：“这是青州太守的亲笔信，多亏我出面，他才没有因官司而遭贬职，所以特地写信来感谢我。哪里知道这位太守竟是郑公卿的祖父母辈呢？”郑太和看了信，信中提到以八十斤白银作为谢礼，对他能办成此事深感佩服。寇君笑道：“史三挥金如土，想必现在也没剩多少了吧。”史某回答：“还剩下三十斤，留着晚上喝酒用。”祝某和巫某在一旁怂恿说：“既然如此，今晚与郑公相聚，就该由史某做东。”史某表示赞同，并立刻叫来仆人，为客人们叫来歌妓助兴。郑太和说：“这种事情在旅途中并不少见，但我们应该共同出资，共享欢乐，不要过分放纵。”寇君提议说：“听说这里有个叫卫容成的歌妓，来自河间，每当她出游时，其他歌妓都黯然失色。第一等的客人应该配第一等的歌妓。”郑太和听了有些局促不安，不久之后，来了五位歌妓，其中卫容成出类拔萃，宛如鹤立鸡群。
一曲歌罢，酒过三巡，卫容成在座中沉默不语，没有一句轻浮之言。夜深了，其他四人都各自拥着一位歌妓离开，只有卫容成留下来陪伴郑太和。客人以为这只是寻常的宴饮娱乐，女子虽美也不过是玩物而已。但卫容成却悄悄地问郑太和：“您是打算把我当作妓女来对待吗？如果是这样，请不要乱来。但如果您是真心想娶我为妻，那我自然不敢推辞。”郑太和回答说：“如果您能像贤淑的妻子那样行事，我就不应该登上妓女的床榻。但现在你已经这样了，怎么办呢？”卫容成伸出手臂给郑太和看：“我八岁时，有神婆用守宫砂点在我的手臂上，至今未曾褪去。您可以验证一下。”郑太和一试果然如此，便问卫容成为何是这样。卫容成说：“我看那些男人都不是我想要的伴侣，所以故意装病以求免除此职。我没有侍寝的心思，之所以没有被抛弃流落至此，只是因为我的容貌稍微出众一些而已。今晚侍奉您，我没有以病推辞，是因为知道您对我有意。”太和听后，满心欢喜地说：“我正打算从秦地前往蜀地，寻找与我共度一生的伴侣。如今与你相遇，我先纳你为妾室，若将来无人能及你，再正式立你为妻如何？”容成微微一叹：“这也是门户之见所累，作为妾室，心中难免有些怏怏不乐。但只要我们在光明之下许下的誓言不被他人知晓，便一同前行，七日后再作分别。”太和追问原因，容成只是笑而不答：“仓促之间，怎能尽述？”于是两人便以夫妻之礼欢好。四更天时，太和醒来查看容成的手臂，发现守宫砂已褪，心中对她更加珍爱。他转而问那四人：“车中是否可以携带歌妓同行？”四人笑道：“知道你是位豪爽之客，又有谁能阻止你呢？”于是，容成便与太和同乘一车而行。
当夜稍晚，太和也招来歌妓以酬谢那四人。酒宴气氛愈发热烈，太和醉意渐浓，甚至拿出金玉酒杯来劝酒。容成在一旁笑道：“这些金玉之物又有何值得夸耀的呢？”寇君接过话头：“我们兄弟间没有猜忌，就算用我的头颅当酒杯又有何妨？何必非要用金玉。”众人纷纷举起大杯为寇君祝酒，并说：“听了这番话，日后我们虽非亲生兄弟，但情谊定能如同竹箭之胶，紧密相连，谁不敬仰这仁义之举呢？”寇君笑道：“我虽为吏员，但也愿效仿文人吟诗，且让我吟一首与我的姓氏相配的诗句。”随即吟道：“
深杯春意逗，花笑吾颜厚，
醉卧嘱螉蠮，门庭汝勿寇。”
太和称赞道：“此诗既有防御外侮之志，又不失兄弟情深，实在令人钦佩。”祝作诗道：“
弹丝让竹肉，把臂输心腹，
谓子力加餐，无忘哽噎祝。”
史某诗云：“
一饮桃花水，淡情花逊绮，
何当动星文，贤聚占太史。”
巫某诗云：“
酒家五偶俱，涤器对当墟，
但解婆娑舞，休分大小巫。”
寇君说：“既然大家都赋诗赞美美人，自然不显得落寞，但若真以为偶，又未免太过唐突了。”容成闻言，似乎有些羞涩。太和见状，便问那四人：“难道你们中没有尚未娶妻的吗？”四人相视而笑，都明白了太和还未娶妻。太和随即吟诗一首，表达自己的心境：“
拾翠发新咏，觞流心不竞，
为言敝赋空，且莫东封郑。”
四人都笑着说：“郑公不胜酒力了，那么卫娘能作诗吗？”她谦逊地表示闺中诗体轻薄，不适合在此场合吟唱，但在太和的鼓励下，她还是吟出了一首表达自己心志的诗：“
不遇金龟婿，无为挽蝶髻，
终余木石心，填海从精卫。”
众人听后，纷纷击节称赞，认为容成的诗才果然不凡。那四个歌妓也争相为容成斟酒，说她是为她们增光添彩的明珠。自此以后，五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之后寇君、祝某、巫某也轮流请客。
到了第六日，史某对太和说：“邹鲁之地的风气也太过争强好胜了。既然不能与你共度一生，也该在兴尽之时返回。”太和点头表示同意。容成则请求再留一夜，以表自己的心意。众人虽觉不妥，但最终还是依了她。那一夜，四人都显得格外沉默。容成对太和说：“你应该继续前日的承诺。”太和依言而行。四人见状，笑道：“并非我们不乐于此，只是怕郑公你独自唱起离别的歌，不愿让我们多添半分喧嚣。”太和则说：“凡是有私心的人，都不配谈论儿女情长。”四人听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欢愉。寇君对容成说：“以你的聪明才智，为何不早点与郑公商议未来之事？如今这般忽忽悠悠地过日子，实在可惜。”容成叹息道：“我岂能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只是不敢操之过急罢了。”四人听后，都点头表示赞同。
到了第七日，寇君突然身体不适，其余三人也都不愿继续前行，太和便决定留下等待寇君一同出发。容成则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回房休息，太和心中不免忧虑。二更时分，他隐约听到她的细语声：“你不能前往秦地了，若返回齐地，今日便是最后的机会。”太和听得一片茫然。容成问他：“你觉得那四个人怎么样？”太和回答说：“他们都是熟悉时务的官员，交游广泛。”容成叹息道：“唉！寇君的姓氏其实是个警示。祝、史、巫三人为他的羽翼，与你交好，你要时刻保持警惕。七天前没有机会下手，但之后一旦你渡河向西，生死便全在他们掌握之中。到时所拥有的，还后悔不如没有，即使你想徒步返乡，恐怕也难以实现。”说着，容成不禁抽泣起来。太和问：“那你有何计策救我？”容成道：“这北边院子里有口井，传说多有人溺亡其中，但从未见过有人抬出尸体，因此被当地人视为神井。官府也因此禁止人们窥探井中。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制造你溺亡的假象。我会贿赂马夫，让他在你假装如厕时打开房门，你便趁机逃走。向东行三十里，骑马从小路返回。对外，我们就说你为了求取功名而离开，我自会想办法来找你。至于你的行李和童仆，就暂时交给寇君处理。这也是我们游历时常用的脱身之计。”太和听后，泪流满面，但最终还是按照容成的计划，悄悄逃离了客栈。
次日清晨，客栈内一片哗然，传言郑客不慎溺亡于井中。容成凭借她的智慧和机巧，巧妙地掩盖了真相。寇君则趁机提出：“郑公不幸离世，他留下的财物该如何处置？”郑太和的童仆们纷纷叩头表示：“公子已逝，财物理应归还给他的亲友，我们这些奴仆也无家可归，愿意继续受寇君的驱使。”然而，寇君却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只配得到一些金银财物，乡野之人不配让我驾驭。”于是便各自散去。太和舍弃了丰厚的财物，以遭遇劫匪为由向母亲禀报了此事。他还说：“虽然此行历尽艰辛，但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伴侣。”母亲听后，劝他道：“你也该厌倦了游历的生活，何不专心读书，考取功名呢？”太和回答说：“这也是新妇的心愿。”不久之后，容成乘坐着一辆简陋的牛车来到太和家，拜见太和的母亲，并送上了一份简单的礼物——一只空壶作为见面礼。太和的母亲对容成十分喜爱。那年，太和准备参加省试，容成请求一同前往。太和的母亲担心地说：“文鸳相聚，怎能没有暂时的分别？况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都要避开女人，更何况是文章之争，胜负难料，你怎能如此依恋闺房之乐呢？”容成却认真地回答：“我并非贪恋儿女情长，而是如果我不随同前往，太和恐怕会遭遇牢狱之灾。”太和的母亲对她的回答感到惊奇，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
抵达齐州的客栈后，客栈的主人因擅长某种技艺而外出，留下他美艳的妻子独自在家。这位妻子见到太和后心生欢喜，便派遣侍女向容成表达她的殷勤之意，并趁机引诱太和，于是满足了私欲。容成与太和商议道：“你晚上过去，不如让她晚上出来见你。”太和听从了容成的建议，那位妇人对此并无异议。于是，白天他们各自安睡，夜晚则同榻而眠，相处得如同家人一般。当时正值科举考试结束，太和沉迷于新得的欢愉之中，对考试的结果并不十分在意。客栈的主人有个异母弟弟，曾向这位妇人借钱未果，心中一直怀恨在心。得知郑太和与妇人之间的暧昧关系后，他便命手下的小厮暗中侦察。一日，听说妇人外出过夜未归，他便唆使手下人闯入房间，将正在熟睡的床上之人裹住捆绑起来。随后向官府控告。由于情况紧急，县衙在夜间击鼓升堂。县令正在休息，得知此事后，认为通奸此事有伤风化，便命人将这对男女捆绑起来，藏匿在吏舍的密室中，待天明后再行审问。
容成得知此事后，携带金银连夜出入县衙，逢人便哭泣求情，希望能见到自己的丈夫。县令被她的金银所动，便将她引入密室。在金钱的作用下，容成得以自由行动。她脱下自己的外衣给被捆绑的妇人穿上，并悄悄告诉她：“穿上我的衣服出去，只需低头不语，快速回到家中即可。”妇人急于脱身，匆匆穿戴后从密室逃出，一路奔回客栈，无人上前询问。天明后，县令命人将被捆绑的两人带上来验证。当众人看到被绑的竟是郑太和与他妻子时，无不惊讶万分。太和见状大笑不止，而容成则泪流满面。县令见状，连忙叫人给他们衣物，怒斥道：“怎可随意抓捕他人夫妇，诬陷他们为淫奔之徒？”于是，他严惩了客栈主人的异母弟弟及其同伙。太和与容成向县令拜谢后离开。
那年秋天，科举放榜，太和竟一举考中礼部试。他本想带容成一同前往任职之地，但容成坚决拒绝，说：“我若随行，恐怕只会成为你的累赘。你若得官，应严于捕盗，切勿涉足娼妓之事。”之后太和再次考中，被任命为秦中司理，他严格遵循容成的教诲。一年后，寇君等四人因盗骗等罪被捕。在审讯过程中，寇君已忘记了郑太和。太和见状笑道：“兄弟们别来无恙啊，却让我无法保护你们免受惩罚。”四人听后涕泪交加，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未能找到佳偶，才落得如此下场啊。”太和依据事发案件作出判决，不再追究他们过往的罪行。太和在任五年后，容成提出想驾车前往华山祭拜。归途中，车声隆隆，却突然失去了容成的踪迹。
云客氏说：“郑太和作为放荡之人，却能得遇奇女子容成为妻，这是命运的丰厚馈赠吧。卫容成不仅通晓礼仪、擅长诗文，其智谋更是超乎常人想象。她岂是凡间女子所能及？那些讲求妇德之人或许认为此事不可能发生，亦或认为绝不可能出自女子之手。然而，这正是史公撰写游侠列传的初衷所在啊。”
卷十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