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嘴巴前的绿草

看到姜末的漫画，忍俊不禁，哑然失笑。驴嘴巴前面的绿草，近在眼皮底下，却怎么也咬不着，只能是拼命地往前走，但无论走得多快，绿草永远在嘴巴前面。于是可怜的驴就发了疯地向前奔跑……

这令我不由得联想到人生的历程，深感芸芸众生可怜并可笑，总是被某种诱惑吸引而向前奔命。

一个老作家笑道：“其实，一个人在追求美好，往往就像追求嘴巴前面的绿草，追求得累死了，美好还是在嘴巴前面。”

认真思索，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真就是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一包劲儿地追求美好。而且我坚信只要努力，肯定会美好。可无论怎样忙碌地追求，却总是追求不到。就像驴嘴巴前面的绿草，看得见，闻得到，永远也咬不着！

全世界的人都在追求美好，西方宗教认定的美好前程就是到达“彼岸”。为此人们就辛苦劳作，奋力向前，度过人生的苦海，到达彼岸。然而，没听谁说他到达彼岸了。

不过，追求得实在是太累了，坐下来喘口气儿，一些人会突然感到，过去似乎也挺美好的，还傻乎乎地追求个啥呀！

我当海碰子那阵，汹涌的波涛，凶险的暗礁，冰冷的海水，窒息的憋气，真是遭罪啊，但今天回忆起来，竟然有种自豪式的兴奋，浪花的飞腾简直就是比美好还美好的画面。我甚至梦想再回到那个年月扎猛子……

老作家又笑起来：“回忆中的美好并非真正的美好。在艰难中度日却哈哈哈地满足，不是乐观主义，就是缺心眼儿。”

然而，我在为文学理想苦苦拼搏了N多年，终于发表第一篇小说时，真就感到我的美好追求达到了。记得当时到《海燕》杂志编辑部，就像登上艺术的殿堂，踏上咯吱咯吱响的旧楼梯，犹如有节奏的优美乐曲；屋角一处斑驳破损的墙皮，都觉得有奇特的艺术感。走到大街上，感到所有的人都朝我微笑……

这种“美好终于达到了”的欣喜只持续了几天，渐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发表了一个短篇小说算啥美好呀，应该再发N多个。于是我又呕心沥血地拼搏。

可是很快，我又焦躁：发表短篇算什么？要发中篇！……中篇算什么？要发长篇？长篇算什么？要获奖。获市一级奖算什么？要获省级奖！奖省级奖算什么？要获国家级奖！……哪有个完呀！

苦思冥想，昼夜奋笔，陡然的一天，我猛然大悟，人生的痛苦追求其实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终于明白，美好的追求就是驴嘴巴前的绿草，永远在嘴巴的前面挑逗你“驴不停蹄”。

渐渐地我对老祖宗的一句名言“急流勇退”，有着相当深刻地理解。问题是人生就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激流勇进，浪花滚滚，才是人生的光彩。怎么会“急流勇退”呢？正在逍遥得意时，退得下来吗？

看了许多书，尤其是古典书，才发现原来有许多才气横溢的人物，功劳卓越，名声显赫之时，继续贪恋功名，最终遭遇灾难。不过，有一些智慧的人物在高峰之时“勇退”或“隐退”，进深山老林成仙得道，躲过灾难，修成正果。也就是说急流勇退好处大大的，也可以说是安全到达“彼岸”。

一般而言，“勇”字都是形容冲锋前进。可老祖宗却在“退”的前面也加上个“勇”字。说明退却也和冲锋一样需要勇气，甚而更难。

坦率地说，我所经历的人生长河里，没看到过一个“急流勇退”的人。N多大款、大官、大教授、大专家，决不会扔掉奋斗获得的光彩，扛着锄头下农村，“采菊东蓠下，幽然见南山”——除非他精神不正常了。

当然，也有不少名声显赫的人突然就“退了”，却不是“急流勇退”，而是遭受打击或是犯错被贬。他们愁眉苦脸，哀声叹气——人生如梦啊，江湖险恶啊……从此一蹶不振。

但我却听到艺术界的一个传闻。某某著名女歌唱家，美妙歌喉震天下，却从五彩缤纷的舞台上走下来，隐于深山古刹之中。另一个著名演员大为惋惜，特地去寺庙中看望她，万分忧伤地问：“你为什么出家？”

那女歌唱家却惊讶并响亮地回了句：“我怎么是出家？我是回家！”

“回家”两个字令我大为震撼，古今中外无论多么名震天下的“急流勇退”者，都在“回家”两个字面前稍逊风骚或黯然失色。

不知为什么，至今想起女歌唱家说“回家”两个字，我钦佩万分，却又无比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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