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巷口卖豆腐的妇人照例在七点半出现。她的蓝布围裙洗得发白,却总浆得挺括。我看她切豆腐已有三年,那手法如行云流水,一刀下去,方方正正的一块便托在掌心,再轻轻滑入顾客的碗中。有一回暴雨突至,她手忙脚乱地收摊,豆腐却排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士兵。这般狼狈时刻仍不忘把物事安置妥帖,想来生活未必磨钝了所有人的细致。
抽屉里收着一叠明信片,是年轻时四处游历积攒的。威尼斯的贡多拉,京都的枫叶,敦煌的飞天,都在泛黄的纸片上渐渐褪色。如今再翻看,倒不觉得遗憾未能故地重游,反是那些字迹模糊的只言片语更引人驻足。"今日风大,差点吹跑帽子","旅店老太太给了自制的梅干","忽然想起母亲做的红烧肉"——当时随手记下的琐碎,如今竟成了最鲜活的印记。原来记忆也是个势利眼,专挑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片刻珍藏。
午后常看见邻家的姑娘练琴,十四五岁的年纪,马尾辫随着节拍晃动。她总卡在同一个段落反复练习,音符时断时续,像只学飞的小雀,跌跌撞撞。今日忽然听见那曲子连贯起来,竟如清泉泻地。我不懂钢琴,却在她破茧而出的瞬间湿了眼眶。大约世间美好,多半需要这般笨拙的坚持。
傍晚散步,见木棉树下落红成阵。有个小女孩蹲着捡拾花朵,摆成心形。她抬头冲我笑:"送给妈妈的。"我绕道而行,生怕踩碎她的心意。走远回首,那抹鲜红在暮色中愈发浓烈,像是要把整条路的灰暗都点燃。

镜中皱纹又添一道又何妨?岁月赐我以沧桑,我报岁月以柔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