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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 火车上的旅伴
半月谈
2024-10-07 21:53:56

*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10期内容

我正乘坐在奥地利萨尔茨堡市一列等待出发的火车上东张西望,看到一位女士上了火车。她看上去50岁左右的样子,一件时髦的粉色夹克里面是一身黑绸长裙。火车即将启动了,她还在车厢外的过道上站着,像是在找座位。

左右环顾之后,她朝我乘坐的车厢走过来。车厢里有5个空座,我的两只脚在其中一个座位上面搭着。她把头探进门,犹豫着问是否有人坐,于是我把脚放了下来。

“哦,不用动,我也想那样待一会儿。”那位女士说着,将提包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然后在座位上坐稳当,脱下她脚上那双黑色高跟皮鞋,也抬起双脚放在我对面的空座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我问她是否要去维也纳。

她说:“不,我去圣瓦伦丁,我的家在那儿。”然后问,“你呢?”

“我家在德国海德堡,但要去维也纳看一位朋友。”我回答。

“哦,我的一位医生也是海德堡人。”她说,“我还没见到过她,但和她常有电子邮件来往。”说着,她抬起手捋了一下头发。这时,我发现她发梢微微内卷的深栗色发型精致得很不自然——一看就是假发。“这位医生在帮助我治疗癌症。”她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我无法回应这位陌生旅伴的私事,因为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就在不久前,我的朋友吉娜也患了癌症,去世了。

“我服用的都是一些传统药物,应该多尝试一些治疗方法。”她看出我的担心,明白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不好意思问她得了什么癌,于是回答了我没问出口的问题——“我得的是乳腺癌。3年前发现了肿瘤,那时候瘤子已经太大做不了手术了,所以我做了5个月化疗,同时尝试了其他一些自然疗法。”她说,“瑞士的空气干净、清爽,环境安适,山脚下的牛铃声悦耳动听……那段时间我停了工作,孩子们也不在身边,坚持了几个月后,瘤子竟然消失了。”

我惊讶地笑了,作为回应对她的关心。她也笑了,接着说:“3个月后,医生诊断癌细胞从我的乳房转移到了脑腔。一共6个,太多,没法手术了。”

一时间我俩都沉默了,火车的噪声变得大起来,窗户外“呼呼”作响,车厢都在晃动。

“我刚做完又一疗程的化疗,你看,头发已经长出了一些。”她又开口了,一边微笑地说着,一边低下头撩起假发让我看。借着车厢里晃眼的灯光,我看到了她头皮上新长出的一层头发茬,苍白干枯,像是雪地里一片可怜的玉米须。

她坐直身子,将头靠在了椅背上。

我有些难过。她身体里的肿瘤让我想到了战争片里埋在土里的地雷,一不留神碰到就会致命。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啥,但不想就这样冷场,便一个劲地安慰她:现在医疗科学技术比以前好得多,所以康复的可能性很大。比如我有4个朋友患了癌症,现在都恢复得很好……但,我没提朋友吉娜。

而她,比我更了解自己的病情。

“也许你那些朋友比我治疗得及时。我感觉到身体有肿块时,拖了6个星期之后才去看的医生。”她转身面对玻璃窗,把它当镜子整理了一下发型,说,“或者他们的生活压力比我小。我30岁时丈夫就离开了我,留下几个年幼的孩子。我得工作,还得照顾孩子、做所有的家务,很累。而且作为一个母亲,无论什么事都得把孩子摆在第一位。”

“你有几个孩子?”我问她。

“3个,现在最小的12岁,最大的18岁。”她用一位母亲特有的无奈又幸福的语气跟我说。

我懂。虽然我只有一个孩子,不那么累,但也是为人之母。

“以前,我从不知道照顾自己,也没给自己买过任何东西,除非必不可少。”她伸手掸了掸身上柔软的羊皮夹克和绸子长裙——那衣服一看就是新买的。“现在,我开始关心自己,做一些让自己开心、有益的事情,尽管为时晚了些。”她说,“我最近在学瑜伽,放松身心,感觉人变得年轻了。”火车渐渐慢下来,远处的黑暗中隐隐现出圣瓦伦丁市的灯光。

她穿上鞋,从座位上站起身,再次整理了一下头发。她的勇敢和洒脱深深触动了我,在生活的各种苦难面前,她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自哀自怜,而是淡定地承受了令人难以承受的一切。

火车进站了,我站起身,伸出手想和她握一握。但她没和我握手,而是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拥抱。

作者:[德国]丽玛·达塔·霍兰德

译:小村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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