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节忆父亲
晨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六月的凤凰花将龙川的韩江染成一片绯色,这句出自《孔子家语》的箴言便如晨钟暮鼓,在每个游子心间回响。作为退休的客家子弟,我摩挲着衣袋里那张褪色的老照片——父亲身着靛蓝粗布衫,站在土楼前憨笑的模样,恰似镌刻在时光里的客家图腾,在父亲节的黄昏愈发清晰。
站在江畔远眺,对岸的霍山云雾缭绕,这座被徐霞客赞为"峰攒如剑戟"的粤东名山,千百年来见证着客家人南迁的足迹。东晋衣冠南渡,唐宋辗转迁徙,我的先祖们背负着"宁卖祖宗田,不忘祖宗言"的祖训,在这片岭南腹地生根发芽。村口那棵千年古榕依然枝繁叶茂,气根如垂天之云,缠绕着客家人耕读传家的古老密码。
父亲是这片土地上最生动的文化注脚。他虽目不识丁,却深谙《增广贤文》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处世哲学。煤油灯下,他常以《幼学琼林》里"父子之亲,出于天性"为引,讲述客家先祖"一条扁担走天下"的迁徙传奇。那些故事里,既有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的气节传承,又饱含着客家人"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坚韧。每当说到先祖在战乱中背着族谱、挑着铁锅南迁的情节,父亲浑浊的眼睛总会泛起泪光,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若历史的年轮在眼前流转。
生产队时期的艰苦岁月,父亲用行动诠释着《诗经》中"昼尔于茅,宵尔索绹"的勤劳。作为"缺粮户",他每日踏着"晨兴理荒秽"的熹微出门,披着"带月荷锄归"的暮色回家。春耕时,他在水田里弯成一张满弓,将嫩绿的秧苗栽成整齐的诗行;秋收时,金黄的稻浪中,他挥舞镰刀的身影与《悯农》里"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诗句重叠。村人常说:"老罗家的男人,骨头里都长着铁。"这正是客家人"硬颈精神"最质朴的注脚。
父亲的善良如韩江春水,润物无声。他践行着《弟子规》"凡是人,皆须爱"的教诲,总在乡邻危难时伸出援手。那年暴雨冲垮了张阿婆家的土坯墙,父亲带着我们兄弟连夜抢修,用《朱子家训》里"见贫苦亲邻,须加温恤"的道理教导我们。当张阿婆送来腌菜时,父亲婉拒道:"客家人讲究'一家有难百家帮',这是老辈传下的规矩。"这份守望相助的情谊,恰似《诗经》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慷慨,在客家村落代代相传。
1981年的秋天,我正式参加工作,父亲抚摸着我们的工作证,念叨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依然保持着客家人"克勤克俭"的本色,在輋地里开辟菜园,用《菜根谭》"咬得菜根,百事可做"的哲理培育着时令蔬菜。每逢归家,餐桌上必有酿豆腐——这道融合南北风味的客家名菜,豆腐里塞满的不仅是肉馅,更是父亲"民以食为天"的朴素关爱。
1991年的那个暮色傍晚,当我在镇政府接到噩耗,脑海中轰然响起"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的箴言。望着窗外的雨幕,方知《长干行》中"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的遗憾竟如此锥心。未能再为父亲敬茶的悔恨,成为我余生难以愈合的伤疤,也让我深刻体会到"孝在当下"的深意。
如今漫步在修缮一新的佗城古街,明代古城墙上的青苔与现代霓虹交相辉映。这座承载着客家千年文脉的古城,正以崭新的姿态讲述着"苟日新,日日新"的时代故事。但在父亲节的黄昏,所有的繁华都化作背景,唯有记忆里父亲的身影愈发清晰——他像霍山般巍峨,如韩江般绵长,更似客家土楼般坚实厚重。
"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冰心先生的这句话,恰似为客家父亲量身定制。他们不善言辞,却用脊梁撑起整个家族;他们不求回报,只愿子孙平安顺遂。这份爱,正如李绅笔下"粒粒皆辛苦"的耕耘,又如苏轼词中"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在岁月长河中永恒流淌。
暮色渐浓,我将照片贴在心口,仿佛又听见父亲用客家话吟诵:"月光光,秀才郎;骑白马,过莲塘。"这句流传千年的童谣,承载着客家人对知识的渴望、对未来的期许。愿天下儿女都能珍惜当下,莫待"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的遗憾;愿所有父亲都能被岁月温柔以待,让"父爱如山"的故事,永远在韩江两岸、在客家大地上,续写新的篇章。

[作者简介]晨风,高级工程师,广东省河源市人。系中华诗词一级著作家、中华诗词学术研究院终身名誉副院长、《中华风》杂志社副主编 、河源市摄影家协会顾问,《中国作家•纪实》 《报告文学》杂志社特聘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中国报告文学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中国民俗摄影家协会、广东省作家协会、广东省摄影家协会、河源市作家协会、河源市评论家协会会员,广东岭南诗社常务理事兼龙川分社社长、龙川县作家协会主席、多家报刊特约记者。已出版《爱心储存》《阳光下的影子》等九部著作,所写作品获得过全国各类奖项百余次。连续2届获得“全国冰心文学征文大赛(成人组)散文金奖”,被国家有关部门授予“金奖作家”“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和“当代优秀艺术家”“中国时代新锐作家”“华语春晚十佳诗人”等称号。多次应邀出席国家有关文学艺术成果研讨会和北京人民大会堂颁奖大会,受到国家有关领导人和文学艺术界名流接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