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 “招手停”

陈树宁

八十年代后期，暖泉街头驶来第一批绿皮小巴，因随招随停的便利被亲切称为 “招手停”。其中最亮眼的要数那对年轻夫妇驾驶的班车 —— 男司机姓李来自暖泉农场十一队，一米八几的挺拔身形搭配白净面容，笑眼弯弯如月牙，每次握起方向盘时，谦和笑意便漾在嘴角；女售票员则生得秀丽端庄，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流淌在车厢里，成为暖泉人记忆中灵动的声波。

 按点发车，车缓缓向前，市场门口，女售票员手把车门，招呼乘客赶快上车。当绿色车身欢快行驶在银汝公路上，女售票员清亮的报站声便串起沿途地标：洪广路口：这里有洪广营，北庙乘客要到常信赶集。将要拐弯的洪广大队：这是在上学的孩子们必经的一站。沟洞子：独属于金沙和洪广七队的停车点。常信：贺兰县的四大集市，每逢一、四、七 车上便人满为患，见缝插针，人多的直到塞不下，这里是上下车的集中地，赶集得到此下车，上县城的又由此上车。安渠桥：原本向南的路，在这拐了弯，开始向东。 四十里店岔路口：过了唐徕渠桥，不远处就是岔路口，这里是109国道和银汝公路的交汇点，也是乘客上下车集聚地。四十里店：是四十里店公社所在地。过了四十里店，高大帅气的司机就会加速在国道上行驶，很快马家寨就到了，女售票员提醒着乘客：前往银川的可以自此下车，乘8路公交到银川。最后一站贺兰县城招待所停车场，乘客下车了，夫妇俩停车排队等点下一趟。

岁月无痕，从自行车铃铛叮当的年代，到握住绿皮小巴扶手的摇晃岁月，这趟绿色班车见证了无数人的人生轨迹：学生时代：把课本卷成筒抵在车窗，看阳光在女售票员的票夹上跳跃，计算着到县城新华书店的时间。大学归途：背着帆布包挤在车厢后排，闻着柴油味里混着的花露水香，听乡音谈论着 “谁家娃娃出息了” 。 工作后通勤：坐在熟悉的座位上，看司机夫妇眼角添了细纹，女售票员的普通话里多了暖泉方言的尾音。

 命运总在时光里埋下伏笔。当我结婚后，竟发现媳妇家与这对夫妇有着隐秘的血缘 —— 男司机竟是我媳妇大姑妈的儿子。从此车厢里多了份 “表亲” 的熟稔，虽不常走动，却在某个雨天接过他递来的塑料布，或是在年节时隔着车窗道声 “过年好”。直到岳父病重卧床在家，他们夫妇数次拎着水果匆匆赶来，我才惊觉这份血脉里的温热从未因距离稀释。

《山海情》热播那年，我们在小岳父家相遇。聊到剧中黄土地上的班车场景时，他突然笑着指指电视：“我在里头露过脸呢。” 众人盯着屏幕里戴布帽的中年司机发愣 —— 那个扶着方向盘、用方言喊 “走咧” 的角色，竟与记忆中清瘦的青年重叠。他摘下帽子比划：“剧组来闽宁镇取景时，我是接送演员的专职司机，导演说我这开了三十年班车的手，比演员更像老司机，于是客串了剧中司机这一角色。” 虽只有一句台词，却让我们对着屏幕反复辨认，直到看见他握档杆的手势，才突然笑出泪来 —— 那是曾在洪广路口接过我们书包的手啊。

上周清晨，我与同学清晨赶往图书馆赴作协读书会，路过体育场时，瞥见熟悉的身影在晨光中起伏。曾经的 “小巴师傅” 如今腰板微驼，却在抖空竹时腰背挺直如青松。空竹嗡嗡作响，在他手中转出花样：“心要稳，跟开车一个理。” 我们笨拙地尝试，竹棍在指间打滑，他笑着接过空竹，手腕轻抖间，那抹绿色仿佛又在记忆里颠簸起来。 

谈及近况，他说腰腿疼得握不住方向盘了，却在空竹里找到了新的方向盘：“你看这线绳，就像当年的离合器，得踩得恰到好处。” 告别时，他的空竹仍在晨光中飞旋，像极了三十年前那辆绿皮小巴转过安渠桥时，车轮溅起的金色尘埃。原来有些时光从未真正驶远，它只是换了种模样，在暖泉的风里，继续摇晃着岁月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