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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睡莲
澄怀观道郭建光
2025-06-09 21:30:29
                      寄睡莲

       夜阑时分,偶读旧诗,目光落于“岂肯昏睡在人间”句上,心头一颤,犹如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这睡莲的“不肯昏睡”,竟是一记无声的叩问,沉沉叩在尘世困顿的心坎之上。

       翌日清晨,我循着昨夜的思绪,竟不知不觉步入了一处园子。只见一方池塘,浮着片片睡莲,安睡于清浅的水面之上,花朵虽不大,却如粉红仙子般,浮在绿叶间,仿佛从天上飘落人间的点点云霞。花蕊微黄,若隐若现,恰似仙子沉睡中悄悄抿着的唇,花瓣粉嫩却边缘略泛白,仿佛已饮尽了昨夜的露水,正酝酿着苏醒的力气。

       我低伏下身子,目光贪恋地停留在水面之上,倏然发现水面上每朵睡莲之下,竟都摇曳着另一个倒影的世界。水中睡莲的倒影,花瓣被水波揉皱,微微扭曲着,却依旧清晰可见,恍惚间竟似花与水在彼此凝望。水面如一道薄薄的透明界限,将睡莲与倒影隔成两个世界,又奇妙地连接着彼此。我竟一时恍惚,辨不清哪个是天上仙子,哪个是水中倒影,又或者它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彼此为镜,互相印证着存在的真容。

     “睡莲之睡,可并非昏睡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我回头,一位白发老者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我身后,目光也投向水面上的睡莲。老者指着水中花影,又指了指水面上的睡莲,缓缓道:“你看,它一半浮在水面之上,一半却映在水面之下。水上的清丽是给阳光看的,水下的根脉则牢牢抓住泥土,默默吸吮着养分,维系着生机。”他接着道:“世间之物,常如睡莲一般,表面似睡,实则醒着;表面无争,内里却有韧劲千钧啊。”

       我凝神细看,果然如此。睡莲那纤长柔韧的茎,穿过浑水淤泥,如坚韧的缆绳,无声地维系着水面上的花叶。这茎在水下伸延,仿佛在混沌中奋力寻找方向,既不为淤泥所污,也不因暗浊而失其清澈之志,在幽深浑浊处,依然维持着自身生命的脉动与清正。

      老者话音未落,清晨的阳光也渐渐浓烈起来,泼洒在池中。那光在睡莲叶子上活泼地跳跃,如同活泼的精灵在叶面上追逐嬉戏。叶面之上,更凝着昨夜残留的露水,此时在光下晶莹剔透,恰如无数细碎的星斗,被阳光轻轻唤醒,熠熠生辉。古诗中“朵朵阳光茎上妍”的句子,竟如影像般在眼前活了过来,阳光沿着茎秆攀爬而上,如同为其镀上生命的金辉。

       睡莲在人间水面安卧,它浮沉着,一半沐浴天光,一半扎根浊泥,似睡非睡——这姿态岂非一种清醒的驻守?

       原来“岂肯昏睡在人间”一句,早已说尽了睡莲的傲骨。它看似酣眠,却以半沉半浮之姿,在人间水域醒着。浮沉之间,它竟成了水面上最清醒的守望者:既未完全升入云霄,也不曾沉沦于淤泥,只在昼夜更替的水域中央,执着地伸展着承接日月光华的叶子。

      我伫立塘边良久,目光追随睡莲,心中渐明:它哪里是沉睡?分明是以“睡”为名,在这水天交际之处,进行着一场不倦的醒觉。

       睡莲在浮沉之间,遂成了水域不灭的灯。它浮于水面,是举着不灭的清醒;半浸水中,又像沉入一场永不结束的梦。当无数世人浮沉于喧嚣尘海之上,辗转于欲望的浊浪之间,竟罕有能如睡莲般,于浮沉之际持守自己澄澈灵魂的——我们奔波劳碌,或昏沉在浮光掠影的泡沫里,或深陷于名缰利锁的泥淖中,谁曾真正睁着灵魂之眼,看破那水面的虚光与倒影?

       这水畔的“睡者”,原来正以最沉默的方式,警醒着匆匆经过的、所有自以为醒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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