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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单小花:旧时光里的真情
胜境文艺
2025-06-05 12:06:13

        每次走过葫芦河桥的时候,每次路过商业广场和老回中下面的农业银行门前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驻足向里张望,曾经和吴红梅相处的点点滴滴像幻灯片在我眼前浮现,清晰如昨。

        吴红梅是我的小学同学。那时的她中等个子,微胖,头发既粗又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转到我们班。她爱笑,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尤其是两颗尖尖的虎牙更为显眼。

        吴红梅来我们班的第一天,课间休息时,她就主动在我后背轻轻地拍了一巴掌,我转身看她,一张笑得跟花儿一样灿烂的脸展现在我面前。我也冲着她笑了笑。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微笑着伸出手拉着我的手,说:“请问你叫啥名字?我们做个朋友好吗?”“当然可以!”我笑着回答,并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人生相遇,就是一种缘分。据说有缘之人神仙也拆不开;无缘之人,想合也合不到一起。吴红梅来到我们班后,老师将她安排在我身后的座位,我俩成了前后桌,这就是缘分。前后桌就和邻居一样,是往来次数最多的,与其他同学相比,我俩的关系最亲密。

        吴红梅各门功课都很好,数学尤其好,口算能力特别强。班里的同学几乎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我数学学得不好,一旦遇到不会做的数学题就随时转身问她,她从来都没拒绝过,抬起下巴对我眯眯一笑,算是对我的相迎。我俩头对头,面对面,她摊开演算纸,拿起笔一步一步耐心地给我讲解,边讲边柔声细气地问我会了吗。我脑子笨,反应慢,一遍听不懂,就缠着她给我讲第二遍。她不嫌麻烦,总是认真地讲解,直到我听懂为止。她不只是给我一个人讲解数学题,其他同学只要向她请教,她都会热心解答。

        记得有一天,数学老师布置的一道应用题很难,我们班的同学都不会做。有人眉头紧锁;有人一只手握着笔,另一只手在脑袋上轻轻拍着;有人伏在桌子上苦思冥想;有人埋怨老师布置的题太难……但是吴红梅很快就做出来了,同学们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并异口同声地说,吴红梅,你真棒!吴红梅却很淡定,微微一笑说,其实这道题并不难,只是大家没有找到解答的方法而已。同学们听后,一窝蜂围了上去,将吴红梅围在中间,俯身认真听她的讲解。吴红梅手中的笔在纸上跳跃,三下五除二一道题就解完了。以后的日子里,同学们遇到不会做的应用题,课后就让吴红梅上讲台讲,她一点也不胆怯,像个小老师一样一手拿粉笔,另一手拿三角尺,讲得有理有据,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

        我家离学校比较远,去学校的路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我不害怕走土路,却害怕离葫芦河不远的那个又急又深的大转弯。那个大转弯是“V”形,周围是悬崖峭壁,大转弯里还有如地窖一样的两个黑洞口。每次路过大转弯时,一种莫名的阴森感就会笼罩我的周身,我的心不由得提悬,神经绷紧,尤其是路过两个黑洞口时,我就双腿发软,汗毛竖立,不敢看那两个黑洞口。虽然我别过了脸,但仍感到恐惧,不敢向身后看,总感觉身后有东西跟着我。我很想跑,想尽快离开这里,可又不敢跑,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让先人神人保佑我。

        因对大转弯、对那两个黑窖口有心理阴影,所以我不敢独自去学校。我每天上学都起得很早,去小伙伴的门前叫她一起走,她要是起迟了,我就站在她家门口等,直到她出来为止。

        雨雪天,土路凹凸不平,上学路上我们会摔很多次跤,有时甚至连书包都会糊成个泥疙瘩,雨水浸透书包,弄湿书本是常有的事。

        吴红梅家就在学校附近。冬天白天短,天气冷,老师布置的作业又多,中午放学我时常不回家,随便吃点馍馍喝点凉水将就一下,然后在教室里写作业。后来,吴红梅知道了我的困难,就叫我到她家去吃饭。我知道她是汉族,而我是回族,回族的饮食习惯跟汉族是不一样的,她家的饭我不能吃,就拒绝了。吴红梅说她知道回族的习俗,肯定给我做清真的饭菜。吴红梅好心帮我,盛情难却,我只好跟她去了她家。

        到了她家门口,吴红梅的妈妈见我来了,便热情地走过来向我打招呼,而后让我和吴红梅留在家里写作业,她便出了门。半小时后阿姨回来了,手里提着的尼龙袋子沉甸甸的,袋里装着面包、一小口新锅、几个新碗、几双新筷子、一斤清油、一袋挂面,还有一些蔬菜。阿姨把面包从袋里掏出来,塞进我手里,笑着对我说:“先吃块面包垫垫肚子,我给咱们做饭。小花你别介意,虽然我们是汉族,但我们一家人都不喜欢吃大肉,今天做饭的厨具也都是新的。”

        看到阿姨为了我这么破费、用心,我很难为情,下意识咬自己的手指头,像吃了鸡毛一样难受,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阿姨看出了我的窘相,在我头上摸了摸,说:“孩子,别多想,天下回汉是一家。红梅她爸也交往了好多回族朋友呢,他们常常来我家串门,吃喝我们都是尊重回族习俗的。”吴红梅也笑着向我点头,一个劲地让我先吃面包。听她这么说,我的尴尬有所缓解,在心里记住了红梅娘儿俩对我的好。

        晚上放学回家,我将吴红梅一家对我的好告诉了家里人,我小哥听后,骂我是羞脸鬼,说我不该去给吴红梅一家添麻烦。听了小哥的话,一种羞愧感蔓延我的周身。父母听后却深受感动,母亲叮嘱我跟吴红梅好好相处,还让我将家里种的洋芋、韭菜等给吴红梅家送去不少。这样一来二去,我和吴红梅的情谊更加深了。

        那时候上学,最让我头疼的不是我家距离学校远,也不是我冬天中午回不了家,更不是我学习跟不上老师的教学节奏,而是过河这件事。我去上学,必须经过葫芦河。葫芦河河水平时不深也不宽,河中摆放着七八个大石头供人们往返。我天生胆小恐水,每次过河前,我就感觉胸闷气短,腿不由得发软,眼前眩晕。两块石头之间的距离对年幼的我来说本就有难度,加上过度紧张,眼花缭乱,感觉水中的石头也在晃动,踩空了石头,一步没跨过去,就会掉进河水中,鞋子和裤管都会被水浸湿,鞋里还会灌满淤泥和沙子。如果赶上暴雨,河水暴涨,又宽又深,过河的石头就会被河水冲走或者淹没,看到这个情景,我心里惧怕得要命,更加不敢过河。那时候,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要么跑回家,把家里大人叫来,背着我过河,要么等河水流得稍微缓慢一点时我才过河去学校。

        有时候,我也向小伙伴们求助。他们看到我胆小害怕的样子,都很同情我,会一起帮我。我们将裤管挽得高高的,脱掉鞋子,一手提着鞋子,另一手紧紧地攥着伙伴的手,排成一字形,蹚着河水慢慢地向河对面移步。有了大家的陪伴和帮助,我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恐河症了。而且夏天天热,即使我掉到河里湿了鞋和裤腿,在太阳底下晒晒也就没事了,至于蹚水过河虽然有点紧张感,但有伙伴的陪伴,也不十分害怕。可是,每到深秋和初冬,冰冷的河水和稀泥钻入我的鞋窝,走路时脚都不听使唤,向前后左右逆滑,牙齿都在发抖,寒冷侵入我的骨髓,身体颤抖得如同筛糠。课堂上,我穿着布满泥沙的鞋,感觉脚底下黏糊糊的,冰冷从脚底传到脚面,我的脚和小腿瞬间变成紫青红三种色。伸手下去摸,脚和小腿比石头还冰,僵硬得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冰冷里还夹杂着一种钻心的痛,这种痛一直蔓延到我的心脏。那种冰冷和疼痛困扰着我,使我思想无法集中,课程听得糊里糊涂。

        患难见真情。吴红梅知道我的情况后,常常带我去她家,给我端来热水,让我泡脚,洗掉脚上的泥巴,还把她干净的鞋袜找出来让我换上。在随后的日子里,要是遇到刮风下雨天,她就主动叫我去她家吃住。她家就在西吉老回中的中国农业银行门前。那是个很简单的家,没有围墙,不是土房也不是砖房,而是用绿色旧铁皮包裹的一个简单房子。在房子里用塑料布隔了一个小小的厨房,用一块花布将一张床隔了两半,一半吴红梅的父母住,另一半吴红梅住。她爸爸在这里做电焊的营生。我们小学那时就在如今西吉商业广场那里,吴红梅家离学校比较近,她时常邀请我去她家吃住。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得人情世故的错综复杂,只知道有人帮助自己渡过难关,那就是大恩人,就是好朋友。日久天长,我和吴红梅不仅成了好朋友,我们的妈妈也成了好朋友。一到春节,我妈就催着我去给吴红梅家人拜年;我家过事时,我妈就让我去请吴红梅一家来我家做客。母亲之所以让我这样做,一方面是感恩吴红梅一家人对我的关照,另一方面也彰显了礼尚往来的传统美德。

        我母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一点值得我尊重与学习,我身上的那种感恩之心就是源自母亲。记得每次吴红梅一家来我家做客,临走时,我妈都会给他们装上几个油香,舀一罐罐烩菜还有一些土特产让他们提回家慢慢吃。

        吴红梅是独生女,父母对她极其宠爱,每天都会给她一两块零花钱。她隔三岔五会去买麻花、面包之类的食物,每次都主动给我一份。如果买两个面包,我俩一人一个;买一个时,她会将酥软的面包从中间轻轻地掰开,递给我一半。那年月,我没有什么好吃的能跟吴红梅分享,每到杏儿能塞鼻子的时候,我就带她到我家摘杏子;豆角饱了时,我摘些送给她,让他们一家人尝尝鲜。每到周末,吴红梅就来我家玩,我妈见她来了,就想法子给我们做好吃的,有时是长面,有时是鸡蛋揪面,总之,吴红梅在我家的时候,我顿顿能吃上白面条、白面馍。吃饱喝足后,我就带她出去和我的小伙伴们玩,我们跳皮筋、踢沙包、抓五子、捉蝴蝶,玩累了就放声歌唱,歌声在山谷里回响,快乐铺洒一路。直到玩痛快了,玩饿了,我们才手牵着手回家。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快到小学毕业时,吴红梅的母亲患了重病要搬回靖远老家去,形影不离的我们要分开了,那几天我吃饭都没食欲,每天耷拉着小脑袋瓜儿,心情异常沉重。

        记得我们临别时,吴红梅送给我一副她爸爸亲手制作的绿色脸盆架,我送给她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彩色的手镯。我们相互留了联系方式,依依不舍地分别。

        一辆大卡车拉走了吴红梅一家,也拉走了我俩的情谊。吴红梅走后,我情绪很低落,每当路过我俩走过的地方,我都会不由自主地驻足多看几眼,曾经与她相处的画面不时在眼前浮现。

        那年月,电话和手机还没有普及,在特别想念的日子里,我就给吴红梅写信,她收到后立马给我回信。在信中我们了解着彼此的情况,相互勉励着、祝福着。

        我初一暑假的时候,吴红梅乘了亲戚的便车,提着水果来看我。一见面,我俩激动得不行,抱在一起诉说着对彼此的思念。她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其实比我大两岁呢,让我今后叫她姐。我问她,那你在学校的年龄咋比我还小一岁呢?她笑着说,那时候的年龄可以写大也可以写小。因她母亲病重,她来我家连口水也没喝,匆匆见了一面,她就连夜赶回家了。我还有许多心里话想跟她说,她却没有时间听,现实就这么残酷。

        想念一个人,是痛苦的。无论吴红梅在何处,我都要把自己对她的思念之情表达出来。而写信就是我向吴红梅诉说衷肠的最好方式与办法。我时常给吴红梅写信,问她日子过得好吗,问她母亲病情怎么样了。有一次,我收到了吴红梅的回信,她说她母亲的病情严重了,为了能治好她母亲的病,她已辍学了,还答应了一门亲事,等她母亲病好了就结婚。我为她不幸的命运感到遗憾,一连好几夜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生活不是我们从书本中学到的那样美好与浪漫,生活就是你愿意的时候,幸运之神不肯光临;你不愿意的时候,半夜里不幸反而会来敲门。


【作者简介】

        单小花,回族,宁夏西吉人,中国作协会员。散文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校园文学》《安徽文学》《朔方》《黄河文学》《散文选刊》等选本、报刊。出版散文集《苔花如米》《樱桃树下的思念》,曾获宁夏文艺奖,《中国校园文学》成人组奖,孙犁散文奖等。


来源:民族文学

编辑:尹春艳

审核:卢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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