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声忆童年
王甫海
布谷鸟的叫声，总是在麦子泛黄时节响起。童年记忆中，小麦收割前夕的黎明，朦胧睡梦里，庭院那株杏树上便传来“呱呱呱咕、呱呱呱咕……”悦耳动听的鸣唱。起床后，我顾不上洗漱，站在院中痴痴地听。母亲正蹲在老屋前的桌旁剥豌豆，筐里的豆子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树梢上又是一阵清亮的“布谷——”，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掠过碾麦场。
“呱咕叫，麦季到！” 这是母亲教我的第一首歌谣。她口中的“呱呱呱咕”，便是布谷鸟。母亲还说，布谷鸟是衔着节气来的，嘴一张一合，便啄开了春天的密码。那时我不懂节气，只记得母亲晨露沾湿裤腿，从小菜园摘菜归来。布谷鸟的鸣叫，像一串绿色的音符，叮叮咚咚，落进新翻的泥土里。
最难忘那年春播。母亲在菜园种豆角，我蹲在一旁玩泥巴。忽闻头顶“布谷、布谷”的催促声，抬头望去，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栖在老槐树上，尾羽末端那抹月牙白，在风中轻轻颤动。“它在催我们快在房前屋后种瓜点豆呢。”母亲直起腰，用袖子擦去额头的汗，“布谷鸟最是勤快，天不亮就喊，哪家偷懒，它就站那屋顶上唱个没完。”
我学着布谷鸟叫回应，那鸟儿竟歪头听了半晌，忽地振翅飞向对面树桠。母亲笑了，眼角的皱纹盛着阳光：“你看，它听懂了。”那一刻，我忽觉与布谷鸟有了神秘的默契，仿佛我们都是土地的孩子，用各自的语言与春天交谈。
布谷鸟的叫声里，藏着童年最甜的味道。院子里的麦黄杏熟了，藤蔓郁郁葱葱，缀满红宝石般的果实。我们挎上竹篮，循着鸟鸣去采摘。见那黄里透红的杏儿在叶间探头探脑，我们连忙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一手扶梯，一手将摘下的杏儿轻轻传递。钻入杏林的布谷鸟叫声时远时近，像在引路。瞥见熟透的一串，我们便先学几声布谷叫，惊飞啄食的黄鹂，再迫不及待地伸手。
“这杏真酸！”小伙伴咧嘴喊道。我顿时呲牙咧嘴，他们却哈哈大笑：“骗你的，甜着呢！”我捡个熟透的红杏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液在舌尖绽开。布谷鸟的叫声在头顶盘旋，混合着青草的气息，酿成了记忆中最鲜活的味道。
夏夜的碾麦场是布谷鸟的舞台。大人摇着蒲扇讲故事，我们躺在苇席上数星星。远处忽又传来“布谷——布谷——”，那声音穿过蛙鸣与麦香，带着夜露的清凉，轻轻落在我们发烫的额上。
“布谷鸟为啥夜里也叫？”我问身旁的母亲。她轻摇蒲扇：“在给晚归的农人指路呢。你听，这叫声里有泥土味，有稻花香，还有……”母亲的声音渐低，化作一声叹息。
后来才明白，那叹息里深藏着对土地的眷恋。当收割机的轰鸣取代了布谷鸟的催促，当水泥路覆盖了蜿蜒的田埂，布谷鸟的叫声，便成了记忆里遥远的回响。
循声望去，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正栖在歪脖子枣树上，尾羽末端的月牙白依然醒目。它望着村旁整齐的黄瓜大棚，啼鸣中添了几分迟疑。我学着儿时回应，鸟儿歪头听了片刻，突然振翅飞向远方，只留下一串清音，在空荡的村落里久久回荡。
布谷鸟依然年年如约而至。只是它的叫声里，再没了纳凉人的应答，也失了我们追逐嬉戏的笑语。那些被鸟鸣唤醒的沾露清晨，连同整个童年，都化作了记忆深处的点点星光，总在不经意间，将心田骤然照亮。
此刻，窗外又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闭目凝神，仿佛又见乡亲们戴着草帽在田间躬耕，麦黄杏的酸甜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原来，布谷鸟从未离去。它一直栖息在时光的枝头，用那不变的啼鸣，为我们守护着童年的底色。
（作者系宁陵县公安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