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拖着半残的小脚，急匆匆地走在我上学的路上。乡间的小路在金色的麦浪里，曲曲折折地蜿蜒延伸着，燕子们在麦穗上空呢喃低旋，布谷鸟儿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红红的火弧，洒下一地斑斓的音符。一阵阵热辣辣的风吹过，麦田如同风平浪静的湖水中丢进了一粒石子，荡起了一圈圈涟漪……即将丰收的田野是美丽的，我妈却无暇细看，她要去学校里问我的学习情况。我就要小学毕业了，该报升学的志愿了，难怪她会这样慌里慌张的?
村子里那一届毕业的小学生们有两所初中供他们选择：一所是我们的乡中，离家虽近，但教育质量并不怎么样;另一所是离家颇远的县直五中，是当时家乡的一所名校。老爸的意思是让我报考那所有重点中学之称的第五中学，可他又担心我的成绩不行。这不，他和我妈商量后，就派我妈去学校里打听一下招考信息，征求一下老师们的意见。
学校的操场上，走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女人。她急匆匆地走着，不时用手在面前扇动着，仿佛在驱赶令人讨厌的苍蝇和蚊子似的，然后，她用手探在腰际，揭了一下粘在身上的湿漉漉的上衣——她早已汗流浃背了，这样能让她感觉凉快一些，舒服一些……
教室里起了一阵躁动，有人告诉我：福献，你妈来了，你妈来了!我的脸红了。
我妈来干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可我妈来看我了，我心里一激动，脸就红了。那天，我们正在上自习，教室里没有老师，我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下，急急慌慌地窜出了教室。 ——妈，你怎么来了?我有些诧异，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开心快乐惬意。 ——你们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我妈一看见我，脸上就绽开了一朵大红的牡丹，如同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我用手指了指教室东面那间狭小的土坯房，然后就按着我妈的吩咐回教室里做作业去了。
我妈怎么来了?她来干什么?整整一节课，我的心里都惴惴不安。下课铃一响，我第一个就窜出了教室，偷偷地躲在办公室的门口，想要听一下我妈跟老师说些什么? ——他爸的意思是，让福献报考五中……我妈捋了一把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断断续续地说着些什么，我只能隐隐约约地听个大概。 ——他不行，贪玩得紧……而且，智力也很一般。我的头都大了，脸也“唰”的一下红了，恨不得地面上能够突然裂开一条缝，让我赶紧钻进去，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像风吹一样，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里，让我震怒不已。我恼羞成怒了。
我为什么不能报考五中?说我智力一般，我偏要考一考，让你们看一看，我心里的傲气又如一把火一样被熊熊地点燃了……
老爸和我妈最后还是坚持着让我报考了五中。距考试只有三个星期了，老爸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两本复习资料，一本是语文的，另一本是数学的，没有英语的资料——哦，那时的小学里不开英语课。在那些个酷暑难耐的日子里，我废寝忘食地演练着一道道习题。我孤注一掷，只为了老师的一句话，和我的颜面。
那年秋天，我如愿以偿地升入了县五中的初中部。快要开学了!我妈对我说，你去看一下你的小学老师们吧。 ——我不去。老师对我不好，说我智力一般，看不起我。我打心眼里记恨着他们呢。 ——傻孩子，老师知道你聪明，自尊心又特别强，故意激你呢?你知道吗?连你的复习资料，都是他们给你选的。
我呆了一下。两滴热泪，从腮边滑落下来，一直滑进我的嘴角里……呀!咸咸的泪水里却有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就似夏日里我妈买回的槐花蜜。
(作者单位：山东省成武县文亭街道办事处第一初级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