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F20250063
我知道,一直有一片花海,于不断变换的时空中,跨越委顿、忘却衰老,在清晰的世界里,不断起舞……
与麦田有关的故乡是值得回味的。
秋天,麦子金黄,成片成片。风一吹,麦在呢喃;窸窸窣窣的声音自麦田流出,洒满田野。云似乎很轻,浮动得悠然,飘动得肆逸。天空明朗——湛蓝色的,时常有成片的飞鸟为其点缀……家乡麦田独有的秋景,是一副以暖色调为主的油画,令人舒心。
不过,可惜的是,在家乡,雨的日子是不常有的,就算有,也不会是充满诗意的蒙蒙细雨,而是倾盆大雨。每逢深秋,更是如此。这时,待黄昏时节,田间的风光定是落寞的,尤是在太阳余晖燃尽之时,天地骤然黯淡,西风骤然四起。此刻,孩子们在田间的嬉笑声,对这片历经千年的风吹雨打的土地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宽慰。
“……郑盛,龙昌,你们慢点!我快看不见你们啦!”
“就不,就不。”
“哈哈,‘蛮子’又是最后一个……”
如此,“夕阳无限好“的惬意便让我们——曾经的我与朋友们——忽略了“只是近黄昏”的可怜。只可惜,岁月不再;也幸好,岁月依旧。这片孕育过笑语的麦田,曾经也是家乡的一部分。
那时,家乡是“坦诚相待”的家乡。在人为的修葺开始之前,家乡的麦田尚未被城市的钢铁水泥侵扰。
在家乡的边界,卷起裤腿,裸着足,穿过广阔的麦田,踏过一年四季都种植着蔬菜瓜果的沃土,再越过清澈的小溪,便能抵达一座村庄——我出生的地方。
不过照例的场景已然勾不起我的思绪,唯有麦田,那再也不会在我身边出现的麦田,值得回忆。虽然,记忆里的麦田如今不见踪影,但在麦田里玩耍的美好记忆仍然——往事如烟,却值得回味。
由于当时电子产品不像如今这么普及,加之区域偏僻,相比于小溪,几乎不会发生危险麦田自然成了孩子们的“桃花源”。在麦田里,我们可以尽情地跑,我们可以尽情地跳;我们能尽情地笑,我们能尽情地叫……对农家的纯朴的孩子而言,麦田似乎囊括了生活的一切,贮藏着人世间所有的美好。
只是,夜间的麦田静得吓人。
“喂,你们等等我!”我一边跑,一边在不断地朝前方喊着。汗水已然浸透了我的背心。
可是,在夜晚的田间,除了间或的风声,自己的喊声似乎成了我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声音。
我停下了脚步。
“喂——不要丢下我一人!”在止住步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朝天空喊道。稚嫩的声音由当时的我的口中传出。
无人予我答复……
良久,回音消失,我的本就干燥的喉咙更加嘶哑。
这时,月亮高挂空中,照亮天边的乌云。冷酷的月光笼罩田间。田间的小麦显得惨白。惨白的麦梢上仿佛洒满了糖。糖是用以制作糖画的糖浆。糖浆是脑海中的念响。
这会儿,我还没有吃晚饭。我莫名地想起前几天吃过的糖画……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越发陌生的麦田令我不安。
对我而言,夜间的世界是陌生的。尽管处于家乡,但我平日住在城镇;在本就不熟悉的麦田里,自己不安的心,还是难以靠自己的不成熟的意志来抚慰。要知道,郑盛的父母是务农的,郑盛时常下地帮忙;龙昌的父母是经乡绅,龙昌时常奔波村口。他们自然熟悉村庄周边的环境;我却不一样——平日里,我都在村外的学校读书,没怎么下过麦田,更不曾在夜晚下过麦田。相比于郑盛和龙昌,当时的我就是一个不识乡野的“城市人”。
我想起了郑盛今早讲的“村里的孩子在夜晚被狼叼走”的故事,心里有些发慌。而这时,覆在麦梢上的物质好像不再是糖了,而是一层厚厚的盐巴——一层厚厚的,比眼泪还咸还苦的盐巴。
面对密密麻麻的麦子,我找不到回村的路。
那时的我才8岁,身高只是略高于成熟的麦子,连小溪的流水也能没过我的膝盖;我的视线被麦子挡住,自己完全不知回村的路在何方。面对着已知的未知,我喘着气,脚却是不敢再挪动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记得拂过麦地的风很冷,我的身体的左侧方向出现了火光,随即是父亲的脸,村委会主任的脸,郑盛、龙昌的脸……
我被父亲一只手给搂住,随即被托起。这时,我的视野拓宽——地上麦子没有变化,而麦田的范围却是扩大数百倍,甚至千倍。
此刻,方才惨白的麦子,在柔和的月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明朗而素静。
当天晚上,我睡得格外香甜。梦中,我被麦浪托举。高高的麦子金黄无比,在清新的微风中,摇啊,摇啊……
再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高中,家中的亲戚也陆续搬离了村庄,此后我跟家乡的联系便更少了。不过,或是因乡土情怀,或是因时代发展,在远离家乡后,家乡的麦田在我脑海中有了诗意,更是有了确切的生命。如今,因公事返乡,47岁的我望着不再的麦田,看着拔地而起的食品加工厂,不由地叹了口气。
我无法言喻麦田给我人生的中后半程所带来的,但我了然:年少的我,属于麦田,拥有着我一生也不会失却的花海。
——2024年4月起稿,于长沙
——2024年8月4日清晨写毕,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