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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刘建峰‖和鸡有缘
刘建峰
2024-10-19 08:00:11

            和鸡有缘

              刘建峰

和鸡初相识,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样子。

八〇年代,我家养了六只芦花鸡,邻居家也养了六只芦花鸡,为了辨别区分,邻居家的鸡在鸡尾巴上用红色颜料全部涂抹一遍。

农村养鸡都是名副其实的溜达鸡,白天天刚露出鱼肚白,就把鸡撵出去,晚上天黑再领回家,鸡啄食随“己”所需,喝的是山泉水,偶尔会享受主人的偏爱,吃点剩饭剩菜。床下简单搭个架子就是鸡窝,人鸡同住,主要是防止黄鼠狼偷鸡。

虽然鸡晚上住家里,也挡不住狡猾的黄鼠狼偷鸡吃。记忆中,曾多次半夜听到鸡的惨叫,奶奶拉灯起床,黄鼠狼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几只脖子上淌着鲜血、喘着粗气的奄奄一息的鸡。

在老家,黄鼠狼被冠以神灵附体之物,谁也不敢伤害它,怕得罪了“黄大仙”,引来祸端。民间有“五大仙”的说法,分别是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与灰仙(老鼠),这种说法源于道教“万物皆有灵”的观念。人们认为这五种动物在生活环境中较为常见,且具有一定灵性,如果侵犯它们,就可能遭到妖术报复;而敬奉它们,则会得到庇佑。

传说认为它可以左右人的精神世界,与一种被称为“癔病”的精神错乱疾病有关。一旦黄鼠狼附身,人就会出现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等症状。然而,从科学角度来看,所谓的“附身”可能是黄鼠狼释放的臭气中含有的化学物质导致部分人出现幻觉,或者本身患有癔症性精神病,在受到外界刺激时发病。

我曾看到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杆子”三叔,把捉到的一只黄鼠狼掏空内脏,肚子内用干燥的麦糠填满,悬挂在梁头上,阴干后卖钱。多年过去了,倒也没看见黄大仙报复三叔,三叔现在八十多了,说话气若洪钟,走路带风。

从科学的角度来看,黄鼠狼是一种普通的鼬科动物。同时,黄鼠狼已被列入中国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禁止私自捕杀,受到法律的保护。

那嘹亮而又充满力量的公鸡啼鸣,就像是大自然赋予乡下人的专属闹钟,在晨曦微露之时,那嘹亮的声音便会响起,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如同一位忠实的守护者,用独特的声音划破寂静的乡村夜空,催促着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去迎接新一天的辛勤劳作。大人田间忙碌,小孩背书包上学,简单淳朴的田园生活,日复一日。

公鸡的用处除了打鸣,可以换竹筐。竹筐是乡下人的必须生活品,农闲季节,奶奶经常买几斤糕点,上面盖上蓝头巾,左手挎着竹篮,迈着她那裹脚失败的“五寸”金莲,颤颤歪歪的回娘家。 

秋收季节过后,会有河南上去的商贩,二八大杠上挂满长的、圆的、椭圆的各式各样的竹筐,车身上绑着一把将近两米长的带网眼的捉鸡用的舀子。

一般情况下,捉鸡时,邻里大妈嫂子都在场,是谁的鸡,一看就知道。再能飞的大公鸡也逃不脱商贩的手心,只需要告诉商贩,商贩会手持网兜,微微弯腰,瞄准目标,出其不意,慢移碎步,在微微的对峙间,果断出手,一网兜之。有时遇到难逮的公鸡,商贩会和公鸡来几回合的较量,一时间,到处是“咯咯咯”、“咕咕咕”的鸡叫声,鸡毛飞舞,草丛里、大树上躲的都是鸡。跑累了,飞累了,公鸡会慌不择处,一头钻进草丛里,只露出鸡屁股在外面,商贩便“囊中取物”,抓住鸡放到车上的铁笼子里。

抓到鸡笼子的鸡,两只鸡脚被布条死死绑住,只能侧着身子,舞动着翅膀,做最后的挣扎,鸡冠子和腮帮子怒得发紫,充满愤怒的眼神,好像向主人做出最后的宣告;“养我,又何必卖我?好歹我也是家族的一员啊!”

夏天,室内一股异味,特别是阴雨天味道更加“浓郁”,只有每天打扫鸡舍,垫上干燥的木屑或沙子。和鸡一块相处的时间久了,嗅觉好像失灵了,闻不出鸡屎味。

母鸡的专职工作是下蛋和孵小鸡。春季即将结束夏季临近之时是母鸡开始下蛋的季节。母鸡吃得好吃得多蛋也下得多。下蛋后,母鸡会有一种成就感,围着主人,伸着长脖“咯咯哒、咯咯哒”的叫个不停,主人会抓把玉米撒到地上,算是对她的奖赏。

我家的六只母鸡高峰期每天会下五六个鸡蛋。大约到冬季,天气渐冷,母鸡为了自身保暖,下的蛋越来越少。

鸡蛋是舍不得吃的,大都会装到罐子里保存起来,不是家中来客或是家人生病补养身体,鸡蛋会一直“静卧”在罐子里,积攒到一定程度,再拿到供销社换取必须的生活用品。

连续下一个多月的蛋,母鸡就会发情,在乡下叫“母鸡抱窝”。为了让母鸡多下几个蛋,常常见奶奶拎起抱窝的母鸡,鸡肚子朝下按在家门口的小河里,完全打湿鸡的羽毛,如此反复几次,母鸡就会恢复正常产蛋。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一种原始的物理催醒办法,我真佩服没有文化的奶奶对乡俗传承的根深蒂固。

溜达鸡的蛋黄特别的深黄透亮,蛋腥味较浓,个头不是太大,一斤十二、三个的样子。一些素食倡导者不吃鸡蛋,认为鸡蛋属于荤物,因为她能孵出小鸡,小鸡属于肉类,在老家传统的佛教信仰之人,饮食上任何肉类包含鸡蛋坚决不吃,就连炒菜用的葱花也被认为是荤物,这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食物,在佛教之家的厨房内绝对难觅其踪。

母鸡从产蛋开始就会受到主人的偏爱,不过她最后的归宿也难逃被炖了或被深埋的宿命。她生病了,不下蛋了,在主人眼里就失去了她生存的价值,才炖炖吃。

高大娘一家是庄上数一数二的慈善之家,祖祖辈辈和乡亲们和睦相处,大人小孩没红过一次脸儿。大娘家鸡的宿命最好,鸡死后,大娘让大伯到自家地里挖一深坑,就像对待逝去的亲人一样,口中念念有词,祈祷让鸡来生找到好的归宿。

怎么吃鸡,在乡下的做法超级简单,烧一锅开水,把鸡放到洗脸盆内,开水完全没过鸡身,来回两三次翻滚,趁热快速拔掉鸡毛,拿刀开膛取出内脏,再次清洗干净,锅内加满水放一小把咸盐、几片生姜即可。

正如舌尖上的美食中说的那样,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简单的烹饪。即便这样,还有好多人不会做,掌握不好炖鸡的火候,不是把鸡炖的太烂,没有嚼劲,就是炖的时间过短,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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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心的百年大槐树下是自然约定俗成的饭场。这里是大家农忙一天畅聊家长里短的集结地,也是孩子们奔跑嬉戏的游乐园。谁家要是做了好吃的饭菜,大都会早早到达饭场炫耀一番。

刘大爷家的鸡汤炖的最好。鸡汤做好,刘大爷端着盛满鸡汤的大碗,精神抖擞的走向饭场,鸡汤黄橙橙的,上面点点翠绿的葱花漂浮着,看之,色泽诱人,眼馋!闻之,鲜香沁人,鼻馋!食之,唇齿留香,嘴馋!

刘大爷另一只手拿个大玉米面馒头,(现在的白面馒头想吃就吃,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白面馒头只有在每年春节才会吃到,即使有,也是很少的几个。当地不盛产小麦,玉米是主要的经济作物。偶尔的一顿馒头,要不是纯玉米面的,不过是白色的玉米品种,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会掺一点白面进去,这样的“两掺”馒头陪伴我度过了我的童年时光。)找一显眼处,稳稳坐下,用嘴轻轻吹动上面的浮油,花白的胡须也随着嘴唇的翕动慢慢舞动,轻轻抿一口,那陶醉的神情,羡慕得我和几个小伙伴哈喇子直流。

一位本家大爷是林业单位职工,经常出差,是我们庄上为数不多,见过大世面的人。在饭场上经常高谈阔论烧鸡的味道是怎样的鲜美。讲到高潮处,他激情澎湃,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到处飞:两根筷子朝着鸡后腿方向,一边一根,一抖,肉是肉,骨头是骨头。我听得神奇,烧鸡是何物?人间尽有此等美味?引诱的我馋虫在肚子里蠢蠢欲动。

后来到部队当兵时第一次吃到真正意义上的烧鸡,吃后感觉没有大爷讲的那么神奇,味道还算可以。后来接触品尝到了道口烧鸡、白斩鸡、麻椒鸡等等多种口味的鸡,吃得多了,也就有了食之无味的心之感叹!

其实不管哪种做法的鸡,都有其独特的地域文化在里面,就像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只是土壤气候等因素变化,口味也随之变化而已。

每次考试时,母亲都会特意给我做一碗疙瘩汤,里面加两个荷包蛋,寓意我考双百分,难耐我调皮捣蛋,每每让母亲甚是失望。母亲对我责怪不多,依旧在考试时雷打不动的给我做荷包蛋疙瘩汤。淋上葱花油,那种喷香的味道,至今想起还是唇齿留香。

初中毕业后,我在表哥的介绍下,第一次离开家,到百里之外的一个名叫海会寺的蛋鸡养殖场打工,男老板是教师,停薪留职,承包了学校的养鸡场。女主人和我负责鸡舍的工作,他们八岁的儿子和我同住一室。

那年我十四岁,身材瘦小,比皮包骨头多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肉,穿着补丁裤去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生活水平都差不多,穿补丁衣服是普遍现象。与众不同的是我母亲心灵手巧,衣服裤子破了,母亲会根据破洞的大小,用不同的布料和图案修饰,穿出去合体大方,朴实自然,倒也不觉得丢人。 

我的主要任务是打扫鸡舍、加工鸡饲料、挑水、收鸡蛋。虽然我瘦小,干起活来却麻利勤快,主家甚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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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鸡舍十分简陋。鸡舍建在依山傍水的向阳坡上,四周是砖砌的墙体,南低北高,南面每隔两米留一个通风透气的窗户,上面用石棉瓦做屋面,四个鸡舍错落有致分布,每个鸡舍养一百五十只鸡。

墙北面离地一米高使用粗壮的木头支撑,上面用竹片编制的鸡窝,鸡下蛋在竹筐内,每隔两个小时捡一次鸡蛋。一些散落在竹筐外的鸡蛋,用一个前面带铁爪子的竹竿,把鸡蛋掏出来。水槽是用木板制作的。白天四小时喂食一次,两个小时喂水一次,雷打不动。冬天天短,还要进行人工补光,保证蛋鸡每天有十二个小时的光照时间。

因为鸡舍简陋,四面透风,一到晚上,关闭灯光后,鸡舍内就成了老鼠活动的天堂。一只只硕大的老鼠,悄悄地从藏身之处溜出来。一蹦一跳的爬到饲料槽内,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确定没有危险后,再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旦接触到饲料,然后用前爪快速地将饲料往嘴里塞。它们进食时十分警觉,时刻准备在察觉到异常时逃跑。有时候,一只老鼠得手后还会发出特定的信号,引来其他老鼠一起偷食。

刚开始,我在每晚睡觉之前会巡视一下鸡舍,驱逐老鼠。刚开始,鸡舍的门一开,在手电灯光猛然的照射下,老鼠们不约而同“嗖”的一声,四处躲藏。

时间久了,老鼠好像摸清了我的规律,每当我夜间进入鸡舍,它们就和我进行试探性的对峙。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两只发着红光的小眼睛像两道红外线贼溜溜的朝我射来,我慢步靠近,他们头部往料槽的缝隙一钻,留下大半截肥硕的身子在外面。我用小木根狠狠敲打,打得他们唧唧直叫,有的瞬间逃之夭夭,有的无视我的存在。这种状态僵持了一个月,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进入鸡舍,几只顽固狡猾的大老鼠,知道我进来之后,也不躲避,只是把长长的尾巴露在饲料槽外面,像是向我宣战,“看你能奈我何?”。我急中生计,死死掐住老鼠的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往地上一摔,摔得老鼠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一时还没断气的,在地上我会踩住头部补上几脚,只到它气绝身亡。

别说,我用了这一招之后,老鼠们好像召开了集体会议一样,这家人不好惹,我们另谋生路吧,从那以后,老鼠真的没有了。这一招,讲究的是手快,拿捏不好,被老鼠咬一口,细菌感惹的风险大得很。

鸡饲料是买的玉米、豆饼、蚕蛹、芝麻饼等按一定的比例自己加工。打饲料之前需要检查磨面机电源、机器是否正常。

这一天午休刚起床,我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在用电笔测量闸刀有没有电时,我一时迷糊,电笔横着两根火线连在一起,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我就像空中飞人一样,轻飘飘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大脑一片空白。

慢慢冷静下来,缓过神之后,我看到强大的电流把闸刀炸开一个口子,电笔被烧得只剩下光秃秃的尾部。现在想起那一幕,还心有余悸。

雏鸡是最难伺候的,对水的温度、饲料营养的搭配都有严格的标准。饲料的粗细、湿度都是老板亲自上阵,手把手教给我的。

我每天的日常在挑水、喂鸡、捡鸡蛋、打饲料中度过,秋天丰收的季节到来,我会在院内围墙边割一些不知名的杂草,给鸡添食,补充维生素,增加鸡蛋的营养。

每年春节临近,老板都会到市场上给我买一身新衣服,算是发给我的年终奖。

在鸡场的两年时间我慢慢了解到海会寺还是一座千年古刹。亦名龙泉寺,经唐、宋代帝王两赐名额的千年古刹。该寺创建于唐朝,初名郭峪院,唐昭宗乾宁元年(894 年)赖赐名额为“龙泉寺”,宋太宗赵光义赦赐“海会寺”为额,后经历代重新修葺,规模逐渐扩大,明、清时已达鼎盛。

寺院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海会寺为两进院落,院内矗立着海会寺的标志性建筑——海会双塔。双塔由宋代砖塔和明代舍利塔构成。舍利塔又名琉璃悬阁宝塔,八角十三级,高约 四十米,下部三层围成八角城垛式,第十层支出平座,上置八根擎檐柱,成为高塔中的一层空中楼阁,并在此层重点使用琉璃构件,塔每层各面均仿照宋塔设置佛龛,且局部使用琉璃。在第十层向外在支出一圈琉璃悬阁,游人可登塔在此凭栏眺望,一览太行美景。它被古建专家赞誉为“国之瑰宝”,是中国楼阁式塔中的佳例。

寺内现存大雄宝殿、钟鼓楼、四大天王殿、药师殿、毗卢阁、阎王殿、卧佛殿、观音殿、文武圣神殿、双塔、千佛殿等建筑。此外,寺内著名的景观还有“海会龙湫”“流觞曲水”“龙涎飞瀑”等。

二〇〇六年,海会寺作为明至清古建筑,被国务院列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寺内还有一处海会别院,为明代吏部尚书王国光、张慎言读书讲学之所。明清这里曾出现过一位大学士、三位尚书、几十名进士、几百名举人,是当时阳城一所辉煌的书院。《康熙字典》的总裁官,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就是从这儿走向了他的人臣之巅。

现在的海会寺每到旅游季节游人如织,到这里探寻历史背后的故事。我也曾多次登上海会双塔远望,那时因为小,只知道登高远望看看远方的风景,未能和古人进行心灵的对话,感悟历史的厚重,实属遗憾。

在鸡场打工我每月的工资是九十元,老板管吃管住,我也不抽烟喝酒,除了偶尔买身衣服,每月花的钱屈指可数,剩下的钱全让我表哥捎回家。

期间,我回家休息。得知,大队在县电业局的扶持下,新建了一个规模一千只的蛋鸡养殖场,这是我们镇上的第一个县电业局对口扶贫的养鸡场。我作为专业老师受邀前往技术指导。在当时,懂蛋鸡养殖技术的人在当地我是第一个。

当年底,母亲捎来口信说,大队的养鸡场需要对外承包,问我想不想拼一把,我同意了母亲的想法。

我要承包养鸡场的事,一时间在十里八村传开了,我的举动就像放了一颗原子弹,乡亲们看到我也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稳稳当当的过日子,不行吗?瞎折腾啥?

“这个决定要花费家里的全部积蓄!”母亲沉着淡定,目光坚毅的说到。当时家里的全部积蓄也就千把块钱。母亲能做出这一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啊。父亲和哥哥也在一旁给我鼓劲,“以后你就是老板了,我们都给你打工!”,虽说我是“初生牛犊”,还是感受到肩上担子沉甸甸的。

好在当时具备承包条件的人不多,经过多轮竞争,到最后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村的进行最后的角逐。在大队部,书记要求把自己的竞标斤数写在纸上,当时的竞标价是一千一百斤鸡蛋,合成现金大概三千五百元左右,这个金额在一九九三年的时候,对我们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母亲不动声色,几番深思后,在纸上写下一千一百五十斤。最后宣布竞标价时 ,另一家是一千一百三十斤,我们以高于对方二十斤的微弱优势拿下了养鸡场的承包权。

鸡场离我家五百米,四面环山,春来鸟语花香,冬至银装素裹,空气宜人,周边无人居住,只有这个鸡场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除了每天“咕咕咕”的鸡叫声和偶尔买鸡蛋的人,其他闲人禁止入内,门前只有一条大道通往外面的世界。这个鸡场接近于半现代化,用上笼养设备,但是养鸡的饲料还需自己配置。

那年春节喜庆的爆竹气息还未完全消散,亲戚还没走完,从县畜牧局的种鸡场预定好鸡苗后,我们全家就开始忙碌起来。

消毒、配料等等事无巨细。一个星期后,六百只活泼可爱的鸡苗到了。看着这些金黄色、活泼可爱的鸡苗,那是全家人的希望啊!

我像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把每一只鸡苗都当成宝贝。养鸡虽说是个脏活、累活,但是伺候小鸡绝对是个精细活。育雏期间每天室内的温度保持在36度左右,饮水要干净新鲜,每天的光照时间在十个小时以上,哪一天接种疫苗都有严格的规定。

在温度适宜、通风良好、吃饱喝足的情况下,小鸡一个个伸着懒腰,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睡大觉,这说明鸡舍的环境适合他们生长。如若成群的聚在一起,说明温度较低需要加温。鸡苗刚回来的一个星期,每天的饲料是小米饭加煮熟的鸡蛋,比人吃的都主贵。

一天晚上,我和哥哥正在房间看电视,突然听到鸡舍内传来小鸡的阵阵尖叫声,我俩循声而去,只见鸡舍内一只大鸟正趴窝在鸡舍的横梁上,鸡舍内灰尘不断地从横梁上飘落,小鸡扎堆聚在一起,发出惊恐的唧唧声。我找来一根两米长的木棍,哥哥拿着手电筒照着大鸟的眼睛,我顺着大鸟的头部狠狠地敲了下去,大鸟扑的一声掉落在地面上,瞬间没了气息。借着手电的灯光,我仔细观察这只大鸟,拉开两只大翅膀,直径约有一米多长,灰黑的羽毛,鹰钩嘴。

因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鸟,第二天,我让见多识广的长辈王大爷辨认一下。王大爷神色紧张、不假思索的说,“‘幸虎’!”,“‘幸虎’?”我一脸愕然。王大爷告诉我,孩子,你在哪弄的,不吉利啊!

在王大爷的讲述中,我才知道“幸虎”就是猫头鹰,是我们当地对猫头鹰的俗称,也叫“夜猫子”。"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传说中,只要听到猫头鹰叫声后数日之内会死人,所以猫头鹰在我们当地也被做报丧鸟。猫头鹰在黑夜中的叫声像鬼魂一样阴森凄凉,使人更觉恐怖。

偏僻的乡下,是十分讲究迷信的。我听从王大爷的指点,让母亲焖了三碗小米饭,扫了三炷香,在供桌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陪了“不是”,让过往神仙原谅我的鲁莽,保佑我以后平安顺当。

上学时,虽然在书本上看过它的图片,知道猫头鹰是益鸟。但是在现实生活中,猫头鹰昼伏夜出,飞时像幽灵一样飘忽无声,常常只见黑影一闪,真正见过它的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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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鸡开始产蛋了。忙碌大半年终于迎来了收获的季节。每天看到白花花的鸡蛋在蛋槽内滚落,一家人高兴极了。

谁知道创业的过程极其艰难。

当年秋天,玉米价格一路飙升直达0.7元一斤,麦麸和米糠也从每斤0.35元涨到0.5元,原料越涨价市场上越不好买。当时的鸡蛋虽然能卖到3.3-3.5元一斤,却有价无市,除了镇上的几个小饭店用之外,在单位上班的人员也很少买,更别提老百姓了。

这个时候正是产蛋高峰期,六百只鸡每天的产蛋率可达五百六十枚以上,大概七八十斤的样子。鸡蛋积攒的多了,总得想办法卖掉。 

第一次父亲先坐客车到城里联系好买主后,又雇了村上一个三轮车车主,往县城送鸡蛋,同时顺路捎带蚕蛹、豆饼等只有县城能买到的饲料。

每次到县城送鸡蛋,父亲天不亮就出发,回来已是星辰满天。村上到县城的路。将近一百里,要说远,不远,要说近,不近。都是随山势而建的盘山公路,两车道,蜿蜒曲折、上下起伏,从上往下远望,就行一条裤腰带串起层层的梯田,把公路两旁的高大树木和灌木百花丛密密麻麻的连在一起,一路行使都得小心翼翼。

一次车行到半路,突降大雨,又没有携带的雨具,父亲和车主瞬间浑身上下淋了个透身凉,一路上他俩冒雨前行,快到县城时,轮胎突然爆胎,虽没有翻车,紧急刹车后,加上车的惯性,车身倾斜,拉的五百斤鸡蛋,烂的有二百多斤。

司机一脸的茫然无措,看着两人雨水冲洗的狼狈样子,看着破烂的鸡蛋白里透黄,肆无忌惮的在路面上顺着雨水流淌,父亲的心也像掉了一块肉似的揪心的疼。在路人的帮助下,两人把车推到一边,父亲步行两公里找到一个补胎的。到城里卖掉鸡蛋,又购买饲料,回去已是第二天的早上,父亲简单吃了点剩饭,默默地拿起锄头急匆匆的下地干活了。

哪怕是一顿让鸡断了食,产蛋率就会飞速下降。母亲打听到收购站站长是他的老乡,拎着五斤鸡蛋上门求助,从粮站一元一斤的高价买了两千斤玉米救急。秋收过后,家中的棒子还不干,父母每天晚上忙碌到后半夜,用手一粒一粒扣下来,第二天简单晾晒一下,就被加工成饲料。

因为鸡舍设计的缺陷,夏季本来是蛋鸡产蛋高峰期,中午时分,鸡下蛋时火红火红的屁股在太阳光的直射下,很容易受到其它鸡的啄食,造成蛋鸡脱肛,严重受伤甚至死亡。发现早的,单独放出来,涂抹碘酒消毒,过几天会自愈。发现晚的,连鸡肠子都会被叨出来,蛋鸡死亡是难以避免的。虽然在窗户上采取遮阳措施,效果不是多好。

蛋鸡死亡后,扔吧,可惜,吃吧,又太多,送人吧,老乡又不会做。我在深埋处理的同时,想着花样做的吃。先是开水烫后拔毛后煮着吃,刚开始还香喷喷的,天天吃也就食之无味了。后来,我直接给鸡剥皮,只吃鸡胸肉,做成鸡脯丸子,不掺任何食材 ,只加一点咸盐,那味道,鲜美无比,美味极了。

鸡肉做成的美味让人流涎三尺,但是看到一只只鸡的死亡,看到一个个生命的消逝,命运无常的涟漪时常在我的内心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挥之不去。

地球上任何一个生灵的诞生都有它存在的意义,任何一个生命的消逝,也是迫不得已。

这些鸡的死亡,看似微不足道,却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人生的无常与脆弱。它未曾预料到自己生命的终结会来得如此突然,就像我们人类,总以为未来还有漫长的岁月等待着我们去挥霍。

鸡的一生,简单而直接。

从破壳而出的那一刻起,它的使命似乎就是成长、觅食、产蛋,最终走向死亡。它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顺应着自然的规律,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我们人类,虽拥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却也常常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迷失方向。

鸡的一生,让我不禁想到人生中的那些意外与变故。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一次毫无预兆的灾难,都可能瞬间打破我们平静的生活,让生命的轨迹发生意想不到的转折。我们总是在忙碌中追逐着功名利禄,却往往忽略了生命本身的脆弱与珍贵。

鸡的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却也是思考的开始。让我们珍惜每一个当下,用真诚和努力去书写属于自己的精彩篇章,不让生命在虚度中悄然流逝。因为,当那最终的时刻来临,我们希望能像这只鸡一样,虽平凡,却无悔。

第二年,创业的寒冬艰难度过,迎来春暖花开的一年,鸡场产销两旺,一家人脸上每天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当时我掌握着财政大权,哥哥负责鸡场的全部工作,喂鸡、加水、收鸡蛋、清理粪便、防疫等。每天几百元的现金进账,我慢慢的“飘”了起来,惹上了打麻将的恶习,白天忙碌一天,晚上打麻将到凌晨,十赌九输,每晚都输几十元。当时,一个壮劳力,出门打工,一天的工资也就二十元钱。为这事,父亲、哥哥没少和我生气,父亲几次到麻将场上,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走,虽说我没有挨打,但我能明显感觉到父亲心中的怒火。见我屡教不改,父亲更是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少不更事的我,为此我还记恨父亲好多年。

很多年过去了,我才知道,当时的麻友合伙骗我钱,而我一直蒙在鼓里。

养鸡的确是个技术活,在我养鸡的那一年,乡镇兽医站的一个兽医认为自己有点治病经验,在自家买了二百只蛋鸡,结果到小鸡即将产蛋时,突发瘟疫,全军覆没。到我那里取经才知道,好多细节没注意到,疫苗的预防、室温的空置、光线的调节等等。

每天捡鸡蛋、卖鸡蛋,我不用称就能知道一斤鸡蛋有多少,有时顾客着急,我直接轮个数,卖给顾客,一斤鸡蛋大小搭配八个左右,足斤足两,顾客绝不吃亏。卖鸡蛋不用称,和我熟识的顾客都说我是年纪轻轻的“卖蛋翁” 。 

经营鸡场的两年,除了一家人的辛苦付出,并没有挣到钱,让我们一家的心思动摇起来,当年十七岁的我,也承受不住这样那样的压力。一家人商量之后决定把鸡场转出去,同时也缓和缓和我和父亲紧张的僵局。

一九九五年冬季征兵的季节到了,看到大街上商铺两边墙上贴满征兵宣传“一人当兵,全家光荣”、“辛苦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等红色标语,政府大喇叭每天激昂高亢的军歌不时唱响,夜晚政府大院内每天播放不同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小花》等,看得我热血澎湃。一个个适龄热血男儿跃跃欲试,都想到部队的大熔炉淬炼成钢。

性格倔强的我决定再次选择“逃离”生我养我的小山窝,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参军入伍是我从小的梦想,在经过理论考试、全面体检、政治审核,一路过关斩将,在三十名报名参军的适龄青年中,最终五人光荣入伍,我是其中之一。

在县武装部,我们全县九十八名新入伍的新兵胸带大红花,在气氛热烈的欢送会后,我们一行乘坐专列开始人生新的征程。

从到部队的那一天起,经历水土不服,夜夜难寐,掉皮掉肉的训练,我终于结束了在新训教导队的三个月的新兵生活,在庄严隆重的授衔大会后,我们正式授予一道杠的列兵军衔,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军人,我也完成了一名社会青年向合格军人的转变。

在军营大环境的熏陶下,我踏实工作,任劳任怨,圆满完成领导交给的各项工作任务。第一年评为优秀士兵,第二年开始担任业余报道员。只有初中学历的我,从零开始,凭着对文学的执着追求,在繁忙的执勤、训练之余,别的战友在休息娱乐,我在写;每月难得的一次外出购物,我把机会让给战友,还在写;有时在梦中突然来了灵感,我立马起床,在日记本上记下来。就这样,我度过夏日的蚊虫叮咬,忍受冬日的手脚冰凉,部队的新闻宣传工作名列前茅,年底我荣立三等功一次。部队召开的庆功会上,在战友们雷动的掌声中,我流泪了:创业的艰辛,业余创作的不易,军营生活的磨砺,在我脑海里一一闪现。这一刻,所有的付出都凝聚在金光闪闪的军功章里。

九〇年代,社会青年对军人的崇拜可以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身着笔挺的军装,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百。各类报刊杂志的封底几乎都设有交友专栏,暗恋崇拜军人的信件一封封飞向绿色的军营,那时的《解放军报》在读者之友专门开辟专栏,引导军人正确交友。

执勤训练之余,我们会去参加驻地比较有影响的社会活动,当我们一身迷彩服,迈着刚健有力,齐刷刷的步伐进场时,已是掌声雷动。当一身血肉之躯在水泥地上前扑、后倒、擒敌术表演时,如汹涌的浪潮再次响起一波又一波的掌声。

鸡场转让出去后,当时因走得急,我和大队的账目没有交接清,一九九八年春上,大队接连发了几个电报和几封写给领导的信,让我回去处理。经部队领导特批,我回家了。在大队部,我向大队书记和会计汇报了我在部队的工作,并把三等功奖章展示给他俩看。当时的书记李小龙,当即拍板,你欠大队的3000元债务不用还了,你这三等功比啥都值钱!这几年从老家走出去当兵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荣立三等功的!

回到部队,我如实向领导汇报了这件事,领导当即意识到这件事对当代军人有很大的教育意义,立即联系支队的宣传干事对我进行深入细致的采访。不久,一篇题为《一张喜报偿还3000元“债务”》的新闻通讯就在《解放举报》《新闻与成才》《河南新闻出版报》《周口日报》等报刊刊登,在部队掀起了“军人在部队如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的大讨论,立足岗位,学习成才的热潮此起彼伏。

此事过后不久,我收到一封来自青海某高校的来信,署名辛彬,信中流露出对我的满满崇拜。

一来二去的书信交往,我俩相互之间逐渐信任起来,这时我才知道辛彬的真名叫何海燕,是一名在校大学生。之所以叫“辛彬”,一是对军人的崇拜,叫“新兵”以纪念;二是不知道我会不会和她交往,娶取个笔名以免尴尬。从那以后,来信中我们互相鼓励,我站好岗,她好好学。

在一九九九年的时候,何海燕在信中告诉我,她邻居家的小女孩上小学三年级,父亲去世,母亲长期卧床,家庭极其困难,小女孩学习成绩很好,想让我帮助一下。我二话没说答应了。当时我赶上新《兵役法》实施的第一年,每月有五百三十四元的工资,每月工资一到账,立即到邮局汇款五十元,让何海燕转交它的邻居。就这样我默默无闻的捐助了两年。   

在我的笔下,捐款资助贫困儿童上学的战友,经过我的宣传报道,成为战友们学习的典型。《心会跟爱一起走》、《不是为了爱情》、《武警官兵伸援手,盼盼姐弟上学堂》等一篇篇鲜活的文章先后在《人民武警报》《人口时报》《周口日报》等报刊发表。文中的主人公一位被评为优秀士兵,一位其他工作也很突出,直接提干。

而我捐助困难儿童上学的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我的父母,我的爱人,我的朋友,我的战友。这个秘密一直藏在我的心底,直到今天我才在文章中提及。

我光荣退役的那一天,天虽然寒冷,我的心却暖暖的,那天的太阳格外明朗,仿佛敞开宽广的胸怀,和战友一道为我荣归故里送行。

从一个不谐世事的山里娃,能走出大山,加入共产党,带着军功章荣归故里,我甚是欣慰。在名利面前,虽没有一些名人视弱粪土的宽大胸怀,但能凭自己的微薄之力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足以!

我复原退伍,回家后,又要找工作,通讯又不畅通,家里离邮局又远,捐款的事就终止了。

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寻找何海燕,和那个小女孩的念想,一直在我心头萦绕。她们或许成家立业,或许也在无私奉献自己的爱心,或许也和我一样在苦苦寻找彼此的下落......

不管怎样,岁月无情的转啊转,这些往事依然是我心中永远割不断的情愫,让我在世事烦扰的世界中找到心灵栖息的港湾。

那些曾经的追求、奋斗、欢乐和汗水,都成了生命中最好的珍藏。

因“鸡”结缘,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我和“辛彬”能再次相见。#创作挑战赛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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