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咏,字复之,号乖崖,濮州鄄城(今山东省鄄城县)人,宋太宗、真宗两朝名臣。出生贫寒之家,性情耿直,乐为奇节,文武兼修,行侠仗义。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进士及第,官至枢密直学士、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勤政爱民,断案如神,洁身自好,发明纸币,勋业赫赫,震暴当世。“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皆其名言。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卒于任,享年70岁,谥号“忠定”。文集《张乖崖集》传世。
第三十四章 死而后已
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正月初二,在官民都沉浸在春节欢乐之中时,张咏一想到“二”,立即想起去年夏已当着众州官承诺兴办二月初二至三月初三为期一个月的太昊陵庙会,心下道:一定兑现承诺,把庙会办好,既大兴敬祖之风,也借此繁荣陈州经济。
张咏想到此,不顾正在新年之中,立即下令:开始操办太昊陵庙会。一是由州府举办声势浩大的官祭太昊伏羲氏大典,二是鼓励州城和各县的商家及村民到陵庙前大典广场和赵氏西园,把自家多余的粮食和特产拿来交易,三是组织民间艺人到这里演出,活跃气氛,四是借鉴在益州时的做法,晚上搞灯会,让百姓把自己的拿手名吃在太昊陵附近摆摊设点,州署官员都在此晚宴,引导游者在此吃喝游玩和进行交易。
由于准备充分有序,又有在益州的成熟经验,二月二这天的官祭大典,声势前所未有,一下子轰动整个陈州。
接下来,每天前来太昊陵拜祭伏羲者络绎不绝。前来进行产品交易者,喧声如潮。陈州境内的民间艺人,也都纷纷前来展演,什么高跷、肘歌、杂耍、唢呐、舞龙舞狮,无奇不有,异彩纷呈。
更让人惊奇的是,早在春秋时期就流行的“担经挑舞”,也叫“担花篮”,是一种祭祀伏羲、女娲“滚磨成婚”、繁衍华夏子孙的原始巫舞,也都在庙会中活跃起来。舞者每班四个老斋公(老太太)。三人表演,一人打经板,在经板声中一边表演,一边唱着经歌。三副经挑中有六种花篮,花篮为竹制,有龙、虹、狮子、虎、宝瓶等式样。舞者全身饰黑色服装。偏大襟上衣,大腰裤均镶彩边,扎裹腿,绣花黑鞋,黑头纱长约五尺,下缀二寸长穗。舞姿有三,一是“剪子股”:一人打经板,三人表演以“十”字路线为中心,对面穿叉,走成剪子股路线;二是“铁索链”:一人走这种路线,二人走另条路线,像拧麻花一样多次相迭;三是“蛇脱皮”:一人在前,三人朝一个方向沿履而舞,然后,每二人从中交叉而过,像蛇脱皮一样。这三种队形有一个共同特点:即舞蹈者走到中间定要靠背而过,身后的黑纱长尾碰绕在一起。这种舞蹈就是《诗经·陈风·宛丘》里就有描述:“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只是“鼓”“缶”改成了打竹板。因为这时没有了“缶”。
看到这种情景,州城附近的一些泥塑艺人,把流传几千年的纪念伏羲、女娲“抟土造人”、造型达几十种的“泥泥狗”也带到了庙会中,一边销售,一边现场展示捏制艺术。并一边捏制,一边给游客和香客讲伏羲、女娲的故事,以让更多的人学习捏制技艺和铭记祖先的功德。
从二月初二到三月初三,为期一个月的庙会,每日人山人海。规模如此宏大、历时如此之久的庙会前所未有,陈州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州署的官员们没有想到,张咏也没有想到会如此成功。
庙会结束,张咏特别下令:以后每年定期举办,成为定制。
大中祥符八年秋,张咏知陈州已两年四个月。尽管朝野对他赞声一片,他依然不满足,除有紧急事务外,都下到各县,深入民间,倾听民众的呼声。走访中,他看到陈州虽然四季分明、地势平坦,称得上中原粮仓,由于地处黄泛区,水旱灾异及蝗灾频发,百姓为了温饱日夜劳作,十分辛苦,每到一地,都与属下一起教民吟咏唐朝李绅的《悯农》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以勉励官吏爱民,劝民珍惜每一粒粮食。
同时,每当看到百姓在田间辛苦耕种的时候,眼前总是时不时地闪现京城里比秦始皇阿房宫还宏大的玉清昭应宫,忍不住义愤填膺。尤其是得知陈州有不少工匠和苦役被征召到京城,死于玉清昭应宫的建筑工地,不少家庭妻离子散,都禁不住泪流满面:不顾百姓疾苦,大兴土木,追求奢华,实在是罪大恶极!
这天,他按捺不住悲愤的心情,再次上书,谏诤赵恒道:“臣做地方官几十年,深知百姓之喜怒哀乐,大宋天下当以百姓利益为固国之本。孔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朝廷大造宫观,竭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此皆贼臣丁谓、王钦若诳惑陛下。臣再次乞斩丁谓、王钦若之头,置国门以谢天下。然后,斩张咏之头,置于丁氏之门,以安天下。不然,不以平民愤,不能安天下。”
张咏上书后,迟迟听不到朝廷的回应,知道他的谏言没有被皇上赵恒采信,十分不平。不久,又上书道:“臣已衰老,且项疡加剧,春来头疮益深。一饭一饮,终朝疼痛,连夜血流,形容痿劣,病在膏肓,步履艰难。不能为陈州百姓尽心尽力,十分苦闷。请求辞去知州。”
赵恒虽然没有接受他的谏言斩杀丁谓、王钦若,却深感他是一个心系社稷之臣,知道他尽管疾病缠身,在陈州依然鞠躬尽瘁,竭力为民,朝野赞声不断,所以,不仅没有答应他的请辞,还特别派内侍高品岑素代他到陈州探视慰问。
张咏见辞职不成,赵恒不仅计较他的犯颜直谏,还专门派人来慰问,深感赵恒对他宠爱有加,特别写了一份《陈州谢传宣抚问状》,让传宣使岑素回京时呈给赵恒,以示感谢:
右臣今月得内侍高品岑素到州传宣,抚问臣:头上疮子可杀疼痛,好自将治者。祗荷宠灵,不任感惧。窃念臣年当衰飒,病在膏盲,今春已来,其候稍变。盖由癖路渐滑,头疮益深,一饭沾唇,则终朝脑痛,勺水入口,则连夜血流。直缘漏胁之疴,莫责神医之効。以至形容虺劣,步履艰难,犹坚勉强之心,上副倚毗之命。伏蒙皇帝陛下远传天语,下慰愚臣,致喜气以内充,复荣光之外集。得不持诚自励,荷宠若惊,庶遵静治之风,少报大门之德。云云。
张咏送走传宣使岑素后,想到西汉时汲黯带病治理淮阳郡七年而卒,而今自己才带病治理这里两年多,就图安逸而请辞,不由感到惭愧,自语道:自己一向敬仰汲黯,常常发誓像汲黯那样刚正不阿、敢言直谏,到了关键的时候怎么患得患失起来?汲黯治理淮阳的时候,是淮阳郡,辖域比现在的陈州辖域大很多,也比现在难以治理得多,我张咏岂能为了自己而弃陈州百姓于不顾?于是,又振作精神,忍受着疼痛,照常在州署问事和下乡巡视。
这天,张咏正在大堂审理各县上报的公文,一守门小吏忽然来到他的跟前报告道:“报告大人,一个叫傅霖的人来到州署,说要谒见张公。”
张咏一听,以为是自己在认真审理公文而听错了,半天没有醒悟过来。
守门小吏见他迟迟不语,重复道:“一个叫傅霖的,说是青州人,与大人是好友……”
张咏听到这里,才坚信没有听错,来者就是他的好友傅霖。他一边起身,一边对守门小吏斥责道:“傅先生是我小时候的同学,是天下有名的贤士,我尚且不敢直呼其名,你是什么东西,居然直呼其名!”
张咏责骂着,正要快步向门外走去。这时,傅霖已经走了进来,笑道:“这么多年了,怎么依旧这么易怒?他一个看门的,怎么可能认识我呢?”
张咏看到傅霖,一向刚强如铁的他,此时忍不住泪如泉涌。
张咏把傅霖迎接到大堂内,迎至上座,自己则坐在傅霖的一边。
没等张咏说话,傅霖便开玩笑道:“相别近乎一世,没想到张公依然如此气宇轩昂,岂知世间还有傅霖者乎?”
张咏感叹道:“张咏无时不思念傅君。且问昔日隐居何处?今又从何地而来?”
傅霖道:“我去年离家,已出仕为官,眼下在京城任翰林学士。”
张咏惋惜道:“傅君早该出仕,却一直隐居不出,国失栋梁,令人痛惜。”
傅霖道:“听说张公在陈州,又头疮益深,痛心不已,故前来探望。”
张咏长叹道:“感谢老弟心中还有张咏!”
傅霖也长叹道:“公将去矣,故来报公尔。”
张咏笑道:“老弟是说咏在世的时日已不多?”
傅霖笑而不语。
张咏道:“老弟不说,咏亦自知矣。”
傅霖听了,惊奇道:“老兄亦自知?”
张咏坦然一笑道:“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我已七十岁,虽然入仕以来没有做出什么大事,却也为百姓做过不少实事好事,虽死无憾矣。”
傅霖看着张咏头上的痈疮,心痛道:“咏兄若无痈疮之痛,该有多好啊。”
张咏笑道:“这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傅霖不解道:“咏兄何出此言?”
张咏道:“想到年轻时去华山向陈抟老祖求道,陈抟老祖不留,临别时送我一首《赠张乖崖》诗。”
傅霖更感奇怪,忙问:“是什么诗句?”
张咏随口道:“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散,也须多谢鬓边疮。”
傅霖听了,惊愕不已。
张咏坦然一笑道:“我一生的经历确如陈抟老祖所言。若不是这鬓边疮,岂能到金陵,又怎么能到这神圣之地陈州?”
说罢,把他任职崇阳、麟州、益州、杭州、升州、陈州及在朝中的所作所为,细细地给傅霖讲述起来。刚讲到一半,只见夜色已经降临。他点上灯,接着又讲。讲述完,又抚琴而歌。歌毕,忽然又诗性大发,随即操笔赋诗《再会傅逸人》道:
分到知心死不轻,几年曾是怆离情。
微风吹雨雁初下,落叶满阶虫正鸣。
时静苦嫌论剑略,簟凉频喜转琴声。
从来共约云泉老,肯向人间占好名。
傅霖正沉浸在张咏一路辉煌的激动之中,看了张咏的诗,忍不住大声赞道:“张公为人,胸襟开阔,心地坦白,无私无欲,堪为师表。”
张咏笑道:“老弟过誉了。”
傅霖也很得意地对张咏道:“我到京城任翰林学士后,见太祖于建隆四年颁行的《宋刑统》不便阅读和记忆,便将全部律文的要旨,用韵文体裁撰为律学读本,并自行作注,解说韵文含义,写了《刑统赋》。”
张咏赞道:“你曾经是隐士,是一逸人,今一出仕,便出手不凡。然,我依然称你为逸人。”说着,立即展纸提笔,赋诗《贻傅逸人》:
少年名节动人群,避俗深居积水濆。
几为典衣留远客,半来欹枕看闲云。
门连酒舍青苔滑,路近沙汀白鸟分。
谁道无心活黎庶,数篇新制咏南薰。
傅霖读罢,大悦,随即回应张咏,也赋诗一首《赠张咏》:
忍把浮名卖却闲,门前流水对青山。
青山不语人无事,门外风花任往还。
张咏到陈州两年多来,因为忙于政务和头上的痈疮,不曾饮过一次酒,今天因为傅霖的到来,不顾痈疮导致的头疼,晚上,特命属下置酒,在家中与傅霖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张咏忽然又向傅霖提起他数次谏言皇上罢建玉清昭应宫的事,再次因为没能阻止兴建而泪下,忍不住把他奏疏中的犀利之词向傅霖重复道:“竭天下之财,伤生民之命。此皆贼臣丁谓诳惑陛下。乞斩谓头,置国门以谢天下。然后斩张咏之头,置于丁氏之门以谢谓。你回京后,可把我的这番话再次告诉皇上。另可告诉他:玉清昭应宫的建造,不顺民意、得民心、惠民生,必为天下所不耻。”
傅霖听了,感叹道:“张公忠肝义胆,正直刚烈,智识深远,海内之士,无一异议!”
因为傅霖的到来,张咏心情愉悦了很多天。
让张咏没有想到的是,傅霖走后不久,他头上的痈疮因为饮酒,突然又严重起来,蔓延到这个头部、面颊和颈部,不仅脓水横溢,且疼痛难忍。加上心忧朝廷,每日烦乱不安,常常捶胸顿足。
妻子王悦看到他这样,非常心痛,常常彻夜难眠,焦虑不安。
张咏病重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尽管他屡次谏诤,言辞犀利,皇上赵恒也深知他心系大宋江山社稷,从不计较,又特别派朝臣前来慰问,劝他安心治病。
弟弟张诜、儿子张从质、女儿张婉和女婿王嘉佑得知后,也都从京城赶来探视。张咏看到他们,忍受着疼痛,故作轻松道:“一点小病,没什么可惦记的。”
张诜、张从质、张婉、王嘉佑知道他是自我安慰,也是在安慰他们,心中疼痛,面上也不得不都装作很轻松的样子。
张咏故意与他们不谈疾病的事,问依然任虞部员外郎的张诜道:“皇上最近怎么样?”
张诜苦笑道:“老兄身在陈州,头部生疮,还惦记着皇上……”
张咏不悦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关系着一国之兴衰。”
张诜道:“皇上如今常常卧病不起,越发迷信和糊涂,对于王钦若与丁谓,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张咏一听,面色立即沉了下去。停了一会儿,又问:“宰相王旦近来可好?”
张诜道:“建造玉清昭应宫,王旦始终不满,但为未能阻止住,常常悒悒不乐。去年,玉清昭应宫建成,皇上让他兼刻玉使,雕刻天书,并挑选御厩中的三匹马赐给他。京师举行皇上特许的大聚会,王旦因为悲伤忧虑,没有赴会,皇上特别赐诗开导他。因为他名望地位太高,又多次阻止修建玉清昭应宫,经常遭人毁谤,因此也体弱多病。他连年请求解除宰相,皇上不仅没有答应,还优诏褒奖。”
张咏一听,怒道:“天下毁于王钦若、丁谓之流也。我张咏与王旦未能劝醒皇上,将是终生遗憾。”
王嘉佑见张咏又激动起来,忙转换话题道:“您的好友寇准一直惦记您。前不久我见到他,特别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张咏蓦然笑了,道:“寇准刚直不阿,与我席上地下。我曾经调侃他不学无术。”
王嘉佑忙赔笑道:“我曾经劝他勿为相,说:自古贤相所以能建功业,其君臣相得,如鱼之有水,言听计从,臣主俱荣。今为相犹鱼之得水吗?寇准大喜,执着我的手说:‘汝父虽文章冠天下,至于深思远虑,则不及于嘉祐。’”
张咏听到这里,很为有王嘉佑这个具有远见卓识的女婿而欣慰,也从他的这番话中醒悟很多道理,对自己过去常常纠结的事也不再纠结,心下道:“自己常常认为自己是朝中的一条大鱼,可是,犹鱼之得水吗?尽力了,做到了为臣该做的,就问心无愧也。”
儿子张从质见他神情转换了过来,忙趁机道:“父亲在陈州两年半了,痈疮不见疗效,不能再耽误了,还是回京治疗为好。”
张咏一听,忽然又神色大变:“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再回京,不愿与奸佞之人为伍。陈州是一块圣地,能为陈州百姓做事,是我一生的幸事,死也要死在陈州,死后也葬在陈州。”
张从质见他这样,忙改口道:“父亲当全身心治病,不然,怎么能为陈州百姓做更多的事?”
张咏没有接张从质的话茬,依然顺着他刚才的话道:“我最敬仰的为官者有两个人:西汉汲黯、黄霸。汲黯是濮阳人被汉武帝赞为‘社稷之臣’,黄霸被汉宣帝赞为‘贤人君子’。汲黯任淮阳郡守七年,卒于任,葬于淮阳城东二十余里,一千多年来享祀不绝。黄霸是淮阳郡人,官至丞相,死后葬在今陈州城南十里。我虽然没有他们那样的名望,但也不再离开陈州。”
女儿张婉听了,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悲痛的心情,含泪道:“父亲,您要尽快设法治病,您的病治好了,既是陈州人的福分,也是做子女的福分。”
张咏听了女儿的话,笑道:“这话我爱听,一定好好治病。”
弟弟张诜、儿子张从质、女儿张婉和女婿王嘉佑的到来,让张咏心情愉悦了很多。
他们走后,张咏正全力治病,不料,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传到州署:陈州西北部二百余里的开封府辖地,飞蝗蔽日,坠地深尺余,好端端的庄稼没有几日全部被蝗虫吃光。蝗虫正从西北向东南,朝陈州之境袭来。
张咏得到消息,不顾头部痈疮的疼痛,立即带领州署官吏,奔向西部的西华县,组织民众捕蝗,以防向陈州东部蔓延。并下令:一旦遭受蝗灾庄稼不能再种,就种植蔬菜,决不能让陈州发生饥荒。
由于措施得力,蝗灾虽然侵袭到了陈州境内,但没有造成大的影响。
大中祥符八年七月三十日,张咏与州署官吏从西华县回到宛丘县孝悌乡谢村的时候,因为劳累过度,痈疮又疼痛难忍,头晕眼花,从车上一头栽倒在地。
张咏被属下护送到州署官舍,在几个名医奋力抢救下,才慢慢苏醒。他苏醒过来后,见属下一个个惊恐不安,坦然地笑道:“我张咏怕是气数已尽。”
属下纷纷含泪劝慰道:“张公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朝廷离不开您,陈州百姓更离不开您。”
张咏再次笑道:“人固有一死,何以惧哉?遗憾的是,想当年汲黯带病淮阳七年,我才带病治理陈州两年半……”
属下打断他道:“张公,您不会这样走的,时间还不到。”
张咏道:“汲黯临终时遗言死后也不离开这里,被葬于陈州城东。你们记住:我死后也不离开这里,把我葬在城西。我们要一东一西地保佑陈州百姓。”
属下听到这里,忍不住失声痛哭:“张公,您不能这样离开陈州百姓……”
张咏忽然泪下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奸臣祸国,我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两眼一瞪,含恨而去。
时,大中祥符八年八月一日,张咏年七十岁。
陈州城百姓得到消息,云集州署门前,呼天唤地。
张咏属下在他的官舍料理他的后事时,只见他的舍中空空如也,仅有典籍近万卷和手写副本无数卷,并有亲自详校的卜筮、医药、种树之书很多卷。他们一边整理,一边呜咽不止。
州署官员在处理张咏后事的同时,立即派人把讣告传送朝廷。
张咏不知,陈州所有的官吏也不知:宰相王旦因为未能阻拦住修建玉清昭应宫,抑郁多梦,疾病缠身,多次请求辞去宰相,七月底病情加重,再次请辞。赵恒也因为修建玉清昭应宫遭非议,身心不安,常常卧病不起。他见王旦再三请求,只得答应。赵恒想到真正心系大宋江山社稷又执政有方者,无人能与张咏相比,于是,于八月六日颁布诏书,让张咏代替王旦出任宰相。赵恒怎么也没想到,传诏官刚刚走下垂拱殿,一大臣急匆匆奔到他的跟前,把陈州官署送来的讣告呈到了他的手上。赵恒一看,仰天长叹,泪流不止。立即追赠张咏为尚书左仆射。
张咏身在京城的弟弟张诜、儿子张从质、女儿张婉和女婿王嘉佑得到噩耗后,悲痛欲绝,立即一同到陈州奔丧。张从质和妻子还特别带上张约、张综、张绰、张绅四子,让他们和爷爷见最后一面。
张咏因为一心为公,不事产业,京城无一分田地,陈州也没有一间私宅。张从质与州署协商,遵照他的遗言,将他厚葬于捕蝗回来栽倒在地的州城西孝悌乡谢村。
张从质、张婉为没有在父亲跟前很好的尽孝悔恨交加,特别在陈州买了一私宅,在这里住下,决心要在陈州为父亲守孝三年。
不料,张从质因为悲伤过度,大病缠身,在他守孝的第二十八天,突然不省人事,抢救无效,含恨而卒。
依照他的临终遗言,陈州官署把张从质厚葬在张咏墓的一侧。
让人想不到的是,一年后,即大中祥符九年(公元1016年)十月,张咏女儿张婉也因为悲伤过度和日夜思念父亲,突然患病,一天夜里大声哭叫着,离开人世。
张咏妻子王悦,允执妇道,相夫教子,是有名的贤妻良母。她来到陈州后,陈州妇女都以她为楷模。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天禧二年(公元1019年)八月一日,即张咏去世的三周年的这天夜里,王悦因为思念张咏和女儿张婉,悲伤过度,突然卒于陈州城私第。
陈州人听到这一消息,男女老少纷纷到她的私第吊丧,都像失去自己的母亲一样,长跪不起。并自发出资为她购置棺椁和寿衣,将她与张咏合葬于宛丘县孝悌乡谢村。
陈州官民感念张咏在陈州的功德,特别联名上书朝廷,请求厚待张咏的四个孙子。
不久,时任太尉的王旦和再次出任宰相的寇准等几位朝中重臣特别上奏皇上赵恒,对张咏的孙子予以重用。赵恒不忘张咏的功德,命其长孙张约为奉礼郎、二孙张综为驾部郎中、三孙张绰为卫尉寺丞,四孙张绅年纪尚幼,暂未启用。张咏外孙、王嘉佑之子王寿,授于郾城县主簿。
朝廷为了彰显对张咏的厚爱,特别下令为他大修墓冢,墓冢前开神道,建石柱以为标。并特别选择文采飞扬的翰林学士钱易为张咏墓撰写《故枢密直学士礼部尚书赠左仆射张公墓志铭》,其铭文最后赞道:
有大丈夫,磊磊落落。不为股肱,忽迁舟壑。爱子继亡,令孙胡托。钱塘遗爱,益部清风。金陵奇政,奸盗消踪。唯陈卧理,积疡而终。霜碣号秋,银旌建夕。宰木宵寒,佳城昼阒。万古千龄,此焉为适。
(完)
汲黯出身仕宦之家,因汉景帝《任子令》出仕,以“敢言直谏”著称,被汉武帝赞为“社稷之臣”;黄霸出身富庶之家,因捐资纳粟出仕,以“仁厚爱民”闻名,被汉宣帝赞为“贤人君子、国之栋梁”;张咏出身于北宋时期贫民之家,因科举考试出仕,以“执法如山、智略神出”蜚声。因发明纸币,被誉为“世界纸币之父”。“廉吏三部曲”《汲黯传》《黄霸传》《张咏传》再现了三个所处时代不同、家庭背景不同、出仕渠道不同,但清廉爱民如一人的廉吏形象,不仅史料详实准确,语言生动有韵,人物形象鲜活,又不乏传奇色彩。读之让人不忍释卷,掩卷让人警醒深思。意义深远,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