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是一只饥饿而可怜的耗子。他苦苦学习，考上大学，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做人，付出的辛苦绝不比任何人少，而结果呢？别说得到什么，连自己的那一份儿都要被人抢走。规规矩矩做人有什么用呢？又能得到什么呢？是呵，人要有个好名声，可是弱者的好名声有什么用呢？弱者，你连名字都没有，名声对你没有意义。

他跌跌撞撞跑到一家酒馆，他这是几年来头一次下饭馆。他喝醉了，这也是他一生来头一次喝醉，他伏在桌上咯咯笑个不停，他笑自己真傻，他笑生活给他开这种玩笑：你老婆让你当王八啦！

李庆刚，你个只会吐气的活王八，哈哈哈哈！

走出小酒馆，风一吹，清醒多了。他产生了一个念头：离婚！

我一定要离婚！

嘴里忽然冒出一句脏话，离他妈×婚！

这个念头使他兴奋极了，他觉得自己非常象个大丈夫，这股豪气完全冲涤了心中那种脏兮兮的情绪。他觉得自己真了不起，真有股子豪壮气概，这股豪壮气概也十分应该表现给人看：李庆刚要离婚！    

他来到佴柰的缝纫铺。他有几天不来了，自打上次他吻了佴柰以后，他的意识深处躲着做为女人的她，他怕她万一也知道了他的无能而失望，说穿了他是怕失去她。但他无法洞察自己，他只是在劝诫自己，最好是停留在吻一吻抱一抱的“友谊”上面。他确没敢想过占有这个女人。他一直乐意承认自己是君子。

佴楠去市里买料去了，只剩下佴柰。一见他摇摇摆摆的样子，忙过来扶他。

他要搂她，不料她竟轻轻一躲，问：“你喝醉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竟多情了，那天晚上尽管给过你轻轻一吻，那也是因景而生，或许是因寂寞而生，不能算做什么，你喝醉了酒，闯进来，说不定招她反感，恐怕有些造次了，连这样一个朋友也要失去的吧！

便悲哀地低下头说：“你应该很讨厌一个喝了酒闯进来的男人，我真不该这个样子来见你，这是对你的不尊重。可我觉得没地方可以去说我的痛苦，我多么可笑……”

刚才那股豪气皆消，内心却已十分地清楚。他满脸的泪。

女人没说话，她的小屋里很暖和。她刚熨完衣服，脸红扑扑地，只穿了件衬衫，胸前的乳峰顶出明显的轮廓，而动作之间，那乳房在柔软地颤动。

“我很可笑，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妻子讨厌我的原因了，她有外遇。我去找她们，我想去揍她，但我却没动她一指头，我跑到酒馆喝醉了，我产生一个念头，我要离婚，我就跑来告诉你，我不知为什么觉得必须告诉你，你说我多可笑……”

“不，你不可笑。”她说。

他长叹道：“不，我可笑，我怯懦，我不去揍她们，因为我不恨，我现在明白，不恨就是因为不爱。我为什么要喝醉呢？我为什么要痛苦呢？没有人爱我，我孤独。我决定要离婚，但我没有一个朋友值得我去告诉这一决定。只有你。我知道你会笑我，我太可笑了，我要离婚就去离好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我不觉得你可笑，不可笑……”

 他抬起头来，看见她满眶泪水。他握住了她的手，他哭得更凶了，他满眶的泪水挡住他的视线，在泪水后面他觉得有股子幸福的感觉。

手上稍一用力，她便拢过来，将咸乎乎的满是泪水的唇贴在他的唇上，先是感到她的嘴唇有些干皮，马上就感到那唇是那样的柔软和丰满。

他们吻着，她的胸挤着他，后来他感到体内的激流汹涌。

“灭灯好吗？”他问。

她点了点头。

灭灯之后，他感到她的肉体是无比的滑腻柔软，很快她进入了高潮，她出现了昏厥。一夜，他们只睡着了一个钟头。他疯狂地要她。她很满意他，她说他比她那个丈夫的本领大。“北方的丈夫南方的妻，配在一起才合适！”她说这句话时不无淫荡的口气。

天亮的时候，他又好深深地吻了她。他特别感激她，她使他复苏了，他坚信自己是个很坚强且有本领的男人。

“我去离婚！”

“去吧！”

 第二天晚上，他没去佴柰那儿，他是在自己家睡的，他要用复苏的身体向老婆证明自己的本领，他决定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要让她带着遗憾离婚，让她知道，李庆刚并不是个无能者。

但总要兴奋地想，昨夜跟那女人怎么那大的劲道。豁然间想到，莫不是前些日子服用那盒药起了作用？药的后劲儿？

一这样想，就多少有些灰心了。

晚上，脱了衣服，见老婆光赤赤的身子，突然仇恨地想，这个身体让那个于大屌爬上来着。一这样想，便不想跟她证明什么竟完全成为一场炕头审讯了。    

“昨晚你死哪儿去了？”先是老婆问他。

“我去哪儿了你该知道。”他恶狠狠地答道。

“我怎么知道？”

“你应该知道，你干了啥你应该知道。”

“我干啥了？”她的声音陡然间颤抖起来。他没想到她会惶恐。他真高兴，他没料到平素一个母虎般的女人也有不堪一击的地方。

他沉默着，他知道沉默是最锋利的语言。

“我到底干啥了？”她逼问道。

他冷笑一声，继续沉默。

“你妈个×的，你少造谣，我干啥了？”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于大屌！”

女人一下子软了。

“那就离婚吧，还有啥说的。”女人在黑暗中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她骨子里不敢离婚，认为离了婚的女人是最丢脸的。

“我错了，你原谅我吧！”过了好久，又说。

一切都跟预想得不一样，他甚至觉得如此容易地击败这个女人是丝毫没有意思。她连招架都没有就投降了，真缺乏战斗的欢乐。他现在心中流着冷冷的血，嫉妒的毒血，他渴望她否认，希望她表白清白，诅咒那个男人，要是那样，心里才痛快些。她不否认和于大屌，这使他内心生出一股残忍的妒意。又想到也许正是她高度紧张，总担心败露，弦儿绷得太紧，稍有风吹草动，就自行崩溃了吧！

不知为何，身侧有女人哀哀的哭声，内心渐渐生出几分舒慰来。

“哭也没用，我昨晚没回来就是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我拿定主意了，离婚。”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

她不能离婚，他是她一道安全的屏障，失去婚姻，她将四面受敌。

“你揍我吧，你揍吧！”她伸出手扳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去，他的手触到满脸冰凉的泪水，心中就闪过一丝颤抖。他缩回手来，问道：“你为啥跟他？”

女人告诉他，头一次去市里出差，他包了个单间，晚上叫她进去写个材料，强迫了她。以后，他就经常……他是领导，她又怕丢人，几次想反映他，都不敢……

“你写个材料告他敢不敢？”    

女人迟疑着。

“你告了他，就证明你是被迫的，我就不同你离婚，不然……”

女人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他拼命地想象她和另一个男人睡觉的情景来激怒自己，他要达到仇恨这个女人的目的。但无论怎样回忆佴柰的动人身姿还是这个女人跟于大屌蛇般扭结在一起的想象，都激不起他任何的愤怒。他为自己的冷漠而惊讶，他问自己；爱佴柰吗？他竟发现自己也很淡漠。那大约也不是什么爱吧。

想象于大屌占有自己妻子的结果，是激起了欲望的燃烧。他在女人悔恨不安的泪光中骑到了她的身上。没有欢乐，像骑一匹盲目的瞎马，这匹马毫无意义地运动着，最终结果只能是一种肮脏的疲倦。

他长叹一声，废然倒下，觉得连一股妒意也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