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将尽,节气的脚步已悄然挪动至端午门槛上。城中各处,箬叶与糯米的香气无声无息地浮漾起来,分明地预告着节期临近了。
包粽子确乎是件郑重事。箬叶早先浸在清水中,舒展着柔韧的绿意,叶脉间流动着水光;糯米亦浸在陶盆里吸饱了水,粒粒圆白如珠;至于赤豆、红枣、咸蛋黄、猪肉等等,皆已一一备妥,静候着那双手的召唤。
外婆坐于桌旁,两手缓缓展开箬叶,叶面滑腻光洁,宛如深潭铺开一方碧玉。她先舀上些米,放上一块肥瘦相宜的肉,再盖一层米,然后指尖轻巧地卷起、折拢,动作如行云流水。我笨拙地模仿着,箬叶却总在手中不服管束,糯米粒则趁隙逃出,从叶缝里探头探脑。外婆每每轻轻一笑,接过去略加拨弄,便又规规矩矩成了个有棱有角的模样,然后才拿棉线一圈一圈地缠紧。线儿深深勒进饱满的粽角,恰似岁月于人身上也留下温存的刻痕。
待粽子终于排排坐好,便一个个下锅,投入沸水之中。水先翻腾起浪花,片刻之后,却只剩锅盖在蒸汽里微微跳动,咕嘟咕嘟之声如低语。此时时间被煮得黏稠浓重起来,我们团团围在灶边,眼巴巴望着那锅,心中早被蒸腾的箬香、肉香撩拨得痒痒的,腹内竟也莫名地咕咕作响起来。那期待竟像无端生出的馋虫,在胃里轻轻蠕动,只待着某个熟透的时辰。
等到粽子终于出锅了,解开绳线,掀开箬叶,热气便裹着浓香扑面扑来。我迫不及待咬一口,肉香米糯,滚烫的甜意霎时在舌尖上漾开——那岂止是食物的滋味,分明是许多双劳作的手,把层层叠叠的牵挂与心意,都裹进这小小的棱角里,再经由火的熬炼与水的浸润,最终才凝成舌尖这一团滚烫的甜蜜。
外婆早已将包好的粽子捆扎停当,分送给了左邻右舍。于是,家家户户厨房里飘溢出来的粽香,便似无声的言语,将这朴素节日的温情,融进烟火深处,再经由舌尖,缓缓流进心底去了。
原来,生活这枚粽子,纵有箬叶捆缚,沸水熬煮;然而人心温润,却终究能蒸腾出最浓稠的香气——那香气非仅飘散于舌尖,实则是无数双平凡之手,将人情层层包裹,在岁月蒸煮中熬成的一剂慰藉世道人心的温柔药方。